【鸣空/邀月共赏 14:00】长灯流明

中秋快乐!给大家递月亮!有幸参加活动祝吃得开心!

架空古代背景,有参考,人物比较ooc,有原创人物,没写过古风,经不起考据请随便看看就好了˃ʍ˂

全文4w+,请斟酌好时间看

感谢@🍵 拯救了我这个起标题废www

  

  

  

  

  

  01

  子夜,皇宫之中的宴席且尚未歇下,众人把酒言欢,烛火透过人影印在纸窗上,乐声,闹声,酒杯之间激烈的碰撞声,在外面看来是好一阵群魔乱舞。

  这又是为一场注定的胜仗张罗到了天明。

  内侍端着木盘从门口进进出出时,一个修长的人影扶住门框伸腿跨出了群魔乱舞之地,桔梗色的眸被月光映照,带着点冷,她双眸扫到了婢女手上端着的糕点,细腻的豆馅被做成花朵的形状,娇嫩松软的口感仿佛刚从嘴里化开。

  “等等。”她开口,声音清悦。

  “将军大人,您这是……”这婢女见到她下意识弯腰,才磕磕绊绊说出口便被雷电影打断。

  “里面的糕点不够了,”她平缓的在婢女的目光下伸手端走了那盘甜点,“再去拿点吧。”

  她看着婢女转身再回去拿糕点,踏着高跟木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本是她和她将士们的庆功宴,时隔七日,战场传来的喜讯早就让这些皇室贵胄乐到没了边界,大肆挥霍,放肆宣扬。

  对于雷电影而言,打仗乃家常便饭。以每场大获全胜,损失颇小的凯旋归来,无需多言,这可是板钉钉上的事。

  可她最不喜如此奢侈行事,拥挤嘈杂,不如先想想如何安置那些在战场上战死士兵们的家人,雷电影慢慢阖眼。真也是知道她的性子,所以对她的离去一点意见都没有,反而倒是给她找了机会出来透气。

  一切都交给真就好。

  雷电影捻了盘中的豆馅送进嘴里,入口柔滑的口感让她逐渐没有耐心的动作变得轻柔起来,这外面可比里面安静多了。

  她大可以去御花园逛逛,那里的花朵,时常被嫔妃们照料得鲜艳,花团锦簇,朵朵如娇嫩的妃子。

  夜里的风还带着白日的余温,她头发松散地扎着麻花辫,腿一弯曲便是靠在鲜红的栅栏上,袖子在轻轻荡着,背脊挺得笔直,酒的后劲在这时慢慢涌了上来。

  皎洁的月光此刻更像是午时去偏殿迎接皇子时丝丝缕缕的阳光映入纸窗,显得阴柔,又薄情。

  她又想起那个邻国送来的质子了。马车上的花纹简约朴素,她眼力好,在面前停下时还能看见光暗交错斑驳的刺绣。被冠以“可怜”两个字的质子从轿子上拉开马车帘走下,似松脂的双眸晶亮,金色的长发束冠,余下几缕丝丝绕绕地黏在双鬓。

  可能是天气闷热,他穿的并不多。雷电影看着他青色的长襟下隐约露出三角的白色内衬,便是伸手。刚看见将军打算留个好印象的空一愣,只见雷电影直接朝他的胸口伸手,将他的外袍紧了紧,收回手后依然是那般平波无澜的样子。

  “随我来即可。”她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点了点头让他跟上。

  看上去矜贵的皇子跟在她后头,见着身前之人毫无顾忌地将背后露出来,长长的紫色麻花辫松散有规律的在身后随着动作轻晃,偶尔还能看见身后繁琐的绳结。

  她看起来年纪也并不是很大,空只是想着,那因手臂用力瞬间靠近的距离让他看清楚了这位将军脸上的认真,和随性。这张精致的脸可是能令敌军闻风丧胆,空垂目,伸手轻轻扯了扯领子。

  他听闻国土的城池被攻陷了部分,父皇便是传唤他过来下了最后的通牒,成为质子,以换取丰收之年的平和。以前的荧是如何兴奋地与他讲着那将军是骁勇善战,那现在便是讲那敌军是如何没心没肺和阴险狡诈。

  “到了。”略微低沉的清冷女声在身前响起,空看见她微转着头看着自己,桔梗色的双眸中倒是不含什么情绪,“放松,他又不会吃了你。”

  听见这话,空倒是微微笑出声,于是略微整理了衣装,在受到传唤后推门而入。

  而雷电影在进门后便是朝着皇帝一点头走到一边,与雷电真站在一起。

  “你应该好好行个礼的,影。”她笑意盈盈,穿着不似影那般简约清凉,而是素色的长袍盖身,振袖垂地,紫色的笠松花纹在衣角处染上深色,下身虽短却看得出端庄,言语像是在训斥,但语气却是宠溺。

  “我向来如此,听你的,下次补上就是。”雷电影并不在意地站在她旁边,看着空对皇帝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听着自家的皇帝嗤笑一声,然后随便挥挥手赏了幢别院,那绣着金丝的袖子甩起来都带着一股生气,她微微一皱眉,转头又问雷电真,“他怎么了?”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正巧能让所有人都听清楚。

  她向来如此,随性都是能脱口而出的,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皇帝也深知这一点,没有理会便是敲定了空的去处。

  既然是送来试探的,那便是要好好讨论如何对待。

  “影,等会给初来乍到的皇子殿下带带路。”雷电真拉过她的手,语气柔和道。

  等空行礼离开后,雷电影也跟着一并离开了。她也知道接下来一群老狐狸在里面讨论勾心斗角的事不适合自己听,便是打着护送的名号走了。

  殿堂应是阴暗的,阳光照在纸窗上晃眼,但却也有种抹不开的阴郁。

  “你没有随从?”路上,她看着空送别了使臣,然后独自一人,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在长廊,仿佛整个人轻快不少,于是她问道。

  “说来惭愧,我的随从应该还在路上,将军大人,”金发的少年只是收了收袖口,不是很自在的样子,“相信贵国有这个实力给我安排一位好侍从。

  “再说,将军大人也是有事要去天子赐给我的别院吗?”

  八九月的荷花得了凉,开得可怜,颤颤巍巍绽开花瓣露出翠绿的莲蓬,荷叶层层叠叠遮挡碧波荡漾,观感极其清凉,可惜雷电影从来不是个能看人面子的人。

  “并非如此,你走错路了,皇宫错综复杂,没有人带路你转个七八天都找不到。”她说的是实话,曾经她就误入了某位妃子的寝宫。

  于是她拉着空的手腕走在前面,突然开口道:“这种刁难,不必放在心上。”

  难得连她都看出来皇帝对他的不喜。

  “有将军大人庇佑我,当然不会在意。”空任由他被拉着走,如松脂般剔透的眸看向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雷电影的手指不似寻常姑娘家的柔夷,看着软和,因常年练武形成的茧,手指修长有力,但动作轻柔,更像是被猫舌头轻刮了,还透着又轻又薄的香味。

  “庇佑?”她语气中透着疑惑,“我待人向来如此。”两人一前一后,木屐轻柔的落地声竟还没有树上知了的叫声响亮,空也一步步跟上去,暗中注意着皇宫的布局。

  婢女侍卫基本在看见雷电影就低头往旁边毕恭毕敬退开两步,在找错了一遍路之后,她的脚步缓和了下来。

  “将军大人,莫不是……”空看着她沉思的侧脸,略微调侃道。

  “这条路没错。”雷电影斜瞥他一眼,桔梗色的双眸微眯,“你不信我?”

  “若将军大人不着急的话,可否带我逛逛这皇宫呢?”空轻飘飘地接过了话题。

  “影大人!影大人!”正在气氛有所缓和的时候,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叫着雷电影,跑到两人面前喘着粗气道,“大人欸——皇上说让您晚上不要跑了这庆功宴席,就算是来一下也好,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雷电影放开拉着空的手,不经意间两人的手指相触一瞬,然后她双臂抱胸,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逐渐低沉,“嗯,你说,我听着。”

  “真,真大人也想让您出席……”那公公打着哆嗦,转而换了个角度劝导着。

  雷电影闭了眼,再睁开时对他说道:“宴席我会去,你把他送回住处,顺便请个好点的侍从。”说完,她便转身,没有片刻犹豫离开了,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出神的空,几步便是踩着铺满三色堇旁的鹅卵石消失在拱门外,可比那闲庭漫步的速度快多了。

  “诺。”那公公对雷电影消失的去向恭敬一躬身,起身又是一脸谄媚笑容对着空说道,“那这位公子,随咱家来吧。”

  空从雷电影转身离开的身影中回过神,他下意识摩梭着发痒的指尖,带上客气的笑容对着这位才见过一面的公公说道,“公公怎么称呼?”

  “称呼咱家孟公公就行,宫里也没这么多规矩,安分点就好。”孟公公在前面带路,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公子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并无。”空笑着回他。

  等把人送到门前的时候,空才突然拉着他的袖子抖了抖,随后站远了点说道:“多谢孟公公了。”

  “聪明。”那公公看着他转身进门,掂了掂手上不轻的份量,心下又暗道一声狡猾。

  ……

  月色醉人,至少在雷电真找过来时,便是看到了同自己长相并无不同的妹妹正独倚栏杆,随性撑着身体吹风。

  看似毫无防备,但靠近时,那双眸便会锐利地看向进入自己领地的人。

  “……真?”她放松下来,双眼困了似的微眯。

  “怎么不回寝宫?看来还是酒喝多了,真不该让你来这酒席的,明天又该头疼了。”雷电真伸手为她扇了扇风,效果微乎其微。

  “皇宫里我不放心你,真。”这时候她倒是看上去清醒了,明亮的眼在月色下更显剔透的色泽,像桔梗花上的晨露,透着薄紫。

  即使是醉了,她的声音却依旧平稳。

  “不必担忧。”雷电真难得好心情地摸着她的头说道,“短暂的合作能保你我无恙,影,下次见到三皇子的那些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好,不会有危险,我不问。”雷电影轻轻靠过去,埋在胞姐的肩上。

  “那我们回去吧……影?”清浅的呼吸声伴随着靠在身上越发明显的重量,雷电真拍拍她的后背,垂眸收敛了笑,她呢喃道,“打仗的事,辛苦你了。”

  

  02

  空随意扎了马尾,微敞着外衣用手臂支着侧脸,耳坠在空中晃啊晃的,看着新到的小丫鬟忙里忙外,他方才想帮忙挑水却被她拦下来,毕恭毕敬夺了手上的木桶被按在了树荫下的石凳上。

  “喂,空,公子,跪着很累啊——”跪在地上不老实的派蒙略微不满地叫出了声,空瞥着她,俯下身子在人头上曲着手指弹了一额头。

  “打听到有用的东西了吗?”他故作不愉,轻轻在派蒙耳边说。

  派蒙眨眨眼,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又被空弹了一额头。

  “既然迟了一天,那就和阿苏一起去把屋子打扫了吧。”空清咳两声,声音便大了起来。

  在不远处阴影下打扫落叶的小丫鬟一听,转过脸来看着这对主仆。

  那金发的少年质子看着她露出笑来,而被弹了额头的少女正起着身敢怒不敢言。

  “完事了晚上带你逛集市,想吃什么买什么。”阿苏见到那白发少女听到这句话之后一改之前怒气冲冲的样子,眼眸像是住了星星,闪闪亮亮的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

  孟公公带着她过来的时候空正巧收拾着卧房,灰尘扬起,连同呼吸间鼻间都带了痒意,用软巾遮挡了鼻子的空就看见门口的两人击退两步,孟公公揪着鼻子就打了俩喷嚏,而被带来的小丫鬟顺手掏了手帕给人捂上,自己默默退远了几步。

  他煮了些水,找到从家乡带来的茶叶时,那丫头突然走进来说道:“公子,孟公公有事与你说,这里奴婢来吧。”说完,便是走进来接过空手上的茶罐子。

  他出来时就见到揉着鼻头的孟公公瞪了他一眼,便是说:“咱家可没见过你那边的皇族自个儿动手打理屋子的。”然后正了正臂弯间的拂尘,吸吸鼻子。

  “有劳孟公公记挂,只是,这位?”空在他身边落座,抛出了个简单的问题。

  “那就是我给你找的丫鬟了,名儿阿苏,在来你这之前,是将军府的人。”鼻间的痒意算是缓了下来,看着空略微睁大的眼睛,得意翘起了嘴角,“这位你对待着给点心就是了,身上也是有点武功在的,现在朝廷上不必多说,公子你还是自个儿小心着点吧。”

  这约莫是给他找了个祖宗。空面色不显,目光移到了端茶出来的丫鬟身上,少女干脆利落的作风让他看了个大概。

  “公公为何要如此帮我呢?”空只是接过茶水,烫人的温度透过瓷盏传到了他指尖,少年的声音温润,双眸更是透着难得一见的温柔神色,人像是被分了阳光中的一缕降临在这里,却不觉得灼烫。

  “举手之劳罢了,公子身上现在可是一点油水都捞不着。”好好挖苦了一番,孟公公连茶水都没喝就起身走了,“明日的集市热闹,若不嫌弃那些百姓烟火,可寻得一番好景色。”

  他离开后,空招呼阿苏坐下喝茶。

  “时候不早了,公子若是无事,奴婢去收拾卧房。”她倒是一刻都不闲着。

  “坐下吧,好茶泡了自是要品味一番,孟公公走得太急,这茶浪费了可不好。”空看了她一眼说道,“坐吧。”

  阿苏默不作声坐在石凳上,端起茶盏,觉着烫手又放回去,然后看他,说:“公子不必惋惜,孟公公只是想早些去清凉殿罢了,这次从西南快马加鞭运了好些酸梅子,做成汤再冰镇一下可是公公的最爱。”

  “明白了,下次送梅子汤。”空放下茶盏,“阿苏为何愿意从将军府来我这破烂地方?”

  “因为……”她猛然停下话头,空又拿起茶盏抿了口微烫的茶水,额头沁出汗来,微微张口露出被烫到的舌头,一双灵性的眼轱辘着从茶汤移到了她身上。

  “……孟公公说跟着你能见到影大人的次数会很多。”她心一跳,撇开头,“奴婢入将军府只是为了影大人,只是府里的人需习武,至少不能成为将军的拖累,即便如此奴婢在府里也极少能见到影大人。”

  “我自是信你的。”空只是站起身,想了想,认真看她,“不过对将军的情感,我怕是要略显复杂些。

  “我有个……随从,明日会到这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集市可好?”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趁阿苏没反应过来,趁热打铁道。

  “明日的中秋集会?”阿苏显然是愣了一下。

  “莫非你还有什么事吗?”

  “那是自然,奴婢要把这里打扫好了,将军府里人多倒是无关紧要,但现在这里也就……”可能是看着空好说话,这丫头的语气也逐渐带上了点鲜活气。

  “不急于一时,你把自己房间收拾出来就成。”他只是叮嘱了,最后回到房间开着房门和窗就是收拾了半宿。

  阿苏扯扯嘴角,伸手端茶盏姿态缓慢轻柔。孟公公看起来什么都没跟他说。

  是个奇怪的人。

  可没想到他所说的随从,更是奇怪到了极点,乌黑的眸极亮,头发白得如同新雪,像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小孩子黏着她问东问西。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特产吗?”她眼眸亮晶晶,嘴角的哈喇子就差淌出来与土地融为一体。

  “等集市开了,公子带你去就知道了。”她回答得不冷不热,余光瞥了眼没注意这里的空,无意问道,“你是公子的随从吧,怎么隔了一天才来?”

  “你们王都的东西真的太好吃了!”还没等阿苏回过神来便是被握了双手,那少女贴上来,又突然惋惜,“就是有好多东西都吃过了,不过不同地方的吃食果然味道也不一样。

  “就是吃着吃着不小心把盘缠吃光了,最后走过来的……”

  阿苏瞪着眼睛看着她纤瘦的躯体,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提起来的样子。

  “有,集市开了你就能见识到了。”她柔和了目光说道。

  ……

  为了去集市,派蒙特地带了一张遮着上半脸的无面跟在空的身后。

  少年束着头发,出了皇宫也没被抓着盘问,紧束的袖口更增添了一丝随性和干练,他在小摊前买了最便宜的半张美人面戴在脸上,然后指了指派蒙的脸。

  白发在王都不算常见,派蒙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怨言,只要不耽误她吃饭的速度就行。

  群众的街道热闹,百姓空出一块地儿只等着来人舞草龙,有些在一旁砌起了宝塔。

  “真热闹。”空在一片响声中独自笑着,派蒙被花花玩意儿迷了眼,早就溜到其他地方去了,只剩下阿苏还在身后紧跟着。

  “公子,你的随从……”

  “派蒙她打架猜谜样样不行,只有逃跑像是天生的,不用担心她——”像是有什么热闹的活动开始了,大块的草龙被人举起晃动着,人群蜂拥而至将少年挤走,光亮在眼中忽明忽暗,阿苏眼中只留下那半张光影诡谲的美人面好似在对她笑着。

  “公子!”她的声音被吞没得一滴不剩。

  人群看似猛烈,但在片刻后便缓了步伐分散而开,空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

  他走过药铺,走过裁缝铺,最后站在摊前看着不远处的茶馆。

  说是茶铺,今日坐在外面饮着酒水的将士却有些多,只是脸上毫无喜色,愁眉苦脸地痛饮着,在这个热闹的集会里倒是别具一格的景色。

  “将军大人怎么还没来,柳家的夫人倒真是嘴巧得很……”其中一位昂头将酒饮下,似是醉得不轻朝对面含糊地喊道。

  “估摸着还要去两家,打起精神来。”邻座毫不客气给他吃了个嘴巴子。

  “你说这战场上刀剑无眼,伤亡在所难免,可大统领的命令真真是……嗝。”

  “喝完了?喝完就起来。”不知谁踢了那醉鬼一脚让他勉强打起精神睁着眼睛,看着同伴身上的甲胄眼睛泛酸。

  “公子,诶,公子,你已经看了一刻钟了,可是钟意这把扇子?”那摊贩搓着手叫他。

  “扇子不错,我再看看。”空默不作声地放下了荧粉的团扇,随意拿了折扇付钱,片刻后又拿起团扇看了两眼,一并付了,看着店家出来收拾,便过去问道,“三分新五分香的碧螺春可否沏茶端上?”

  那店家看了他一眼,闷声道:“时候早了,明年总该有了,公子莫要记错了时候记错了人,若想品好茶,缺一不可。”

  “那便为我备上,来年不会忘了。”空歪头,笑着用折扇抵着虎口,转身离去。

  空身上沾了些酒味,熏得他有些飘飘然,脑子里算着在此居住的时间,脚却很听话地往安静的地方走去,人多热闹,阿苏的武功不弱,若是被逮到了就自由不了了。

  这里虽然清净,但隐约却能听见妇人哭泣的声音,声音拉长了,被沙子狠狠蹂躏过那番听出疲惫的哭声。

  空知道这种哭声。

  那是失去了重要之物才会发出如此凄惨和不顾礼仪的声音。

  “最后我亲自去,不必随同了。”昨日才与自己谈话的声音在此时安静的空气中响起,淡然,却不可抗拒。

  “是,将军!”

  “……你们喝酒了?”雷电影的声音在片刻后响起,“拿来。”

  “谁要你们的甲胄,酒拿来。”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伸出手,看着脸熟的将士收回自己解甲胄的手,默不作声掏出白瓶呈上,她怀里抱着东西,挥手便是让他们解散。

  她要去哪,木屐不急不缓地踏着通往墓地的路,睁眼眨眼变得极其缓慢,裙摆摇曳,似是月光浸了水晕开那堇色。

  雷电影注视着月色下森白的墓碑,注视着,不说话,只是轻轻呼吸,那口气,叹得极长。

  满门忠烈,最后一棵独苗还未成长,便是死在了战场上,战前,这个小伙子骑在马上还紧张得在自己身后握着长枪。她好似该说些什么,只是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墓前,手指轻抚了雕刻的黑色铭文。

  “今日是为团圆之日,”她身后是明月,背对着月光,她的眸极亮,带着不明显的温度,“甚好。”于是将酒水撒向墓前土地。

  百姓集会,甚好。

  家人团聚,甚好。

  她只是甩袖转身,便是看到了在树阴下站着的少年,一身干净简练,不伦不类拿着两把扇子,金丝随音起随风浮动,他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坠着羽毛的耳坠贴近了脖颈,背后是烟火满天。

  

  03

  空公子最近有一个很奇怪的癖好,不如说一直都有,只有熟了之后才慢慢抖出些许让她看见。

  阿苏正坐在梳妆台前,黄铜镜面显出她模糊的轮廓,她的头发被空轻抓着,正挑着几股辫子编着麻花,她先前看到派蒙满头麻花辫就该离开的。

  “现在才觉得,阿苏的头发还真是长啊,还是偏紫苏色的。”头皮被轻轻牵扯着,她感觉到辫子垂落后背,空喃喃着,“好了。”

  “公子为何突然……”阿苏下意识伸手摸着,并没有粗糙的结点。

  “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回去了,也能给妹妹编辫子罢了。”他走到一旁椅子坐下,十分满意地欣赏着自己刚编好的发辫。

  这才过了一个月,空从中秋集会后就没有再出过宫了,不是带着她在皇宫乱窜就是带着派蒙乱窜。

  最后还是回归了自己的寝宫拿着书打发时间。

  “阿苏,藏书楼在皇宫何地?”他突然问道。

  “公子可是要看书?”这姑娘拆了发,重新挽好侍女的发髻,“一般藏书楼都有翰林院的先生进进出出,今日怕是八成都去给皇子们上课了,不过以公子的身份怕是……”

  “就当是出去走走散散心。”空起身先跨出门槛,“皇宫错综复杂,不如阿苏姑娘为我引个路?”

  阿苏轻叹,便是小步跟了上去。

  每当他喊阿苏姑娘的时候必是想干些什么。

  看着今日的天好,她才如此随性的,可今日的运气却是沉沉浮浮。

  此情此景,跟在空身后的阿苏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有时候阿苏难免会感慨空的运气,上次集会影大人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到自己面前,似乎也没有不耐烦,两人的目光沉静,只是对视间有种说她不出来的感觉。

  而这次……她看着眼前笑得温婉的女子,默默低头不敢多看:“见过真大人。”

  “嗯,空公子在皇宫生活得可还惬意?”雷电真眨着眼睛,似是好奇地问,紫色的眸与雷电影并无不同,只是更潋滟,更深沉。

  “劳烦真先生忧心,自是极好。”

  “你与影有几面之缘,自然对我样貌熟悉,进书楼一事随我来吧,不过随从就不必了。”说着,她斜眼看了阿苏,带头走去,让侍卫通了行。

  “那就多谢真先生了。”他看着阿苏很识趣地等在外面,便和雷电真进了藏书楼。

  “不必客气,若不嫌弃,私下可以叫我‘真’。”雷电真看着他,不禁眯眼,捂嘴笑了起来,“你对影也是这般态度?”

  金发少年一愣,然后笑道:“当然不一样,先生面前还需谨言慎行。”

  雷电真听闻嗤笑一声:“说话如此直爽,就不怕我生气,让你出不了藏书楼吗?”空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她在打什么算盘。

  “在皇宫里,想要一个人消失的方法有很多,但这种时候,我还是活着会比较有用。”他回答得灵活,松脂色的眼似是融化了颜色,“更何况,先生是将军大人的胞姐,又在翰林院与皇子教书,想必会以大局为重。”空笑起来的时候温柔,本就看着大些的眼睛弯弯的,衬着脾气柔软得不可思议。

  “来这里便是来寻书看书的,快去吧。”雷电真愉悦地笑出声。

  空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浅短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这只是无聊日常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但紧接着,就是雷电真每隔几日的“邀请”。

  说白了就是单方面的传唤。

  空的头隐隐感到有点疼,每次去雷电真的府邸聊谈无关紧要的事虽好,但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有些官吏的注意。

  他应该低调的。

  再一次被邀请去的时候,雷电真挥退了底下的人,跪坐在那边,脊背挺直了,微微低头正端着茶闻茶香。

  “真先生。”空走过去,在她面前坐下,“每隔两日邀我到府上做客,只是为了闲谈风鸟花月?”

  “文人还能谈什么呢,吟诗诵词,对皇子教导有方,也是会倦的,”她姿态清雅,端着茶壶给空倒茶,顺手推了推茶点,“还是说,要和别国质子谈朝廷之事,谈所谋之事?”她这次没有笑,只是随性歪着头,双眼没有看他。

  “再过几日,影就要去军营了,远离了这里更好,就是有点寂寞。”她无关紧要地叹着,温婉的表情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脸上,“怎样,心中有何感触?”

  空回去的时候下着雨,米粒似的雨点在地面炸开,粉碎成波浪,粉碎成飞溅的水珠。

  他谢绝了雷电真留宿的邀请,反而是急着回去,看着少年的背影,雷电真嘴角微翘,双眼一闭,一转身,那双潋滟的堇色双眸睁开。

  她就是要把空从事不关己的角度拉下来。只是心中的一些坏心思罢了。

  雷电真撑伞踱着步子,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她的裙摆,打湿了她拎起的袖子,侍女接过淋湿的伞退下后,她拐个弯进门,便看见了在地上积了一摊水的斗笠和墙边隐隐动作的黑影。

  “雨天来了怎么不和客人打个招呼。”她进了书房,反手关上了门。

  “你说的,人越少知道越好。”装束简单,站在书架前阅览兵书的雷电影转过头,认真回答道,“你近来小心些。”

  “知道了,前些日子我还听人说你在中秋集会上把他领回去了,”雷电真坐在书桌前点上灯,整个房间顿时明亮了,“是看着他像个孩子么?”

  “……不是。”难得的,雷电影的语气不是很确定,她盯着烛火,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不像个孩子。”

  那时候望着自己的目光,看似温柔,但靠近了就会发现,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仅仅只是温柔罢了。

  “那些人也无需你亲自动手。”雷电真看着她衣摆上的血迹眉头一紧,松口气,“将衣服换下来吧。”

  ……

  马车内听着雨点打在外面的声音会让人产生困意,空靠在椅背上让阿苏进来。

  他问:“真大人和将军大人,不是经常在一起吗?”他突然想到了,他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俩姐妹在一起的样子,除了刚开始来到这里面对圣上时见到过。

  “……是。”阿苏似是沉默了,然后回答,“将军府便是皇上以让她们少见面为由赐予影大人的,真大人和影大人虽然辈分年长,但事事受制于圣上,两人也极少会面,这次中秋集会,影大人出宫是为了安抚战死将士的家人,而真大人却只能留在自己府中。”

  “辈分年长?”空支着侧脸慢慢听着阿苏说话。

  “这些宫里的人都知道,”阿苏掌了灯,焰火幽幽印在眼底,她继续开口道,“两位大人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实乃当今大长公主,无上皇得到她们时当今圣上都比两位大人年龄大,只不过真大人才智过人,影大人武功高强,便在她们兄长还在时被封了官位。

  “听闻那时朝廷动乱,太监宫女也轮流换了几代,随后,便是太上皇登基,没过多久,陛下就坐上了这个位置,至于详细的事情,公子不如去问问孟公公。”语毕,马车的动荡也瞬间停了下来。

  “只是随意聊聊,宅邸到了,我们下去吧。”空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打算吹了那灯火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抬眼看了阿苏。

  她垂目,那样子让空莫名感到有点熟悉。

  随即他吹灭了灯火,连同那刚在心底升起的熟悉感一并隐入黑暗。

  

  04

  “我今日看见吏部的赵大人和新上位的妃子在假山后面呢,躲得差点我都没看见,”阿苏今天患了风寒,躺在厢房里恹恹的也不想吃侍女端过去的药,派蒙倒是活跃起来在空的耳朵旁边叽里呱啦,“御膳房的伙食不太行,去的时候晚了,烤鸭都被片好放盘子了。”这大多都是一些皇宫琐事。

  空剥着橘子皮,清甜的香味随着汁水绽开,他语气中带着揶揄:“看来是没有吃到。”

  “哼哼~”派蒙抬高了下巴,一脸得意的小表情,“我趁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偷了只腌好的鸡,去没人注意的地方烤了吃,这东西当然要上手撕着吃才好吃啊!”

  “近日有传来什么消息吗?”空问她。

  “嗯……没有,荧说一切都好,任由他们那群人在那勾心斗角,叫你不要担心。”派蒙打了个嗝,她若无其事的一摆脸,眼神又偷偷瞄着空的表情。

  “那就好。”空慢慢嚼着最后一瓣橘子,用牙齿将皮撕裂,那一点点酸甜味被舌头扫干净,然后一丢橘子皮,拿起另一个橘子开始剥。

  派蒙有点坐立难安,她每次撒谎从来都没有瞒过空。

  过了丰收年月过了重阳时节,不知不觉天气逐渐转凉,十二月的天气不如那朝廷之上明争暗斗的火热温度,显得有点凉过头了。

  最近些时日,雷电真和雷电影的名字似乎是在所有人面前出现的有点频繁,皇后屡次被上位的妃子暗中针对,年仅八岁的太子和他的拥护者对三皇子忌惮的很,东宫那派的侯爷也是畏手畏脚,生怕露出了什么马脚被雷电真逮着,除此之外也零零碎碎发生了不小的事。

  这些对空而言都不是很重要,他又收到了雷电真的邀请,想让他去趟府邸。

  空轻车熟路的带上派蒙换了衣服,布着薄绒的领口也不衬得人软乎,银色的锦缎布匹只是衬得少年人的身姿挺拔。

  他让派蒙带了只烧鸡。

  坐了颠簸的马车,颠得派蒙人都蔫蔫的,入府时,那些侍女也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接过烧鸡就跟在身后,另一只手上还抱着一个粉色的团子,闻到味了,抬起个脑袋耸耸鼻子。

  两位一样的双胞胎一个品茶一个端坐玩着机关锁,听见声音后,雷电影转头对上了进门愣了一瞬的空,然后点了点头:“守约准时,不错。”

  难得看见这俩姐妹坐在一起,虽少言寡语,但却温馨,让他想起了……眉间透着淡淡的怀念,空装模作样行了礼:“见过先生和将军大人。”

  “今天阿苏怎么没随你同来?”雷电真的脸色不怎么好,她用袖子捂嘴轻咳两声,喝水润嗓后笑道,“身体不佳,请见谅。”

  “……看着不像沂国人。”雷电影只是瞥了眼派蒙,就不解地看着小家伙激灵一抖。

  “阿苏染上了风寒,在府上休息,派蒙是我出宫时捡回来的,她性子活泼,两位可否多担待些?”

  “自然,比起宫里这些软弱规矩的皇子,这小家伙还算对我眼缘。”雷电影说着,拉着机关锁的一侧放到桌上,“习武之人总是会让我另眼相待。”

  “影,要解开。”雷电真轻笑,然后说道。

  空从雷电影的表情中看到了郁闷,她心不在焉拿起机关锁又捣鼓起来,眉头越皱越紧,却很听话,甚至是很认真。

  看这样子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一直在外杀敌的铁血将军。

  “公子考虑的如何了?”雷电真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虽说事不关己是个好方法,但在外看来,你和雷电真的关系匪浅,或许因为你的选择,党派之争也会变上一变。”她几乎是赤裸裸的跟他分析了一番。

  “我这么一个柔弱的质子能做什么?”空反而问她,他几乎笑在表面上,仿佛在说,你们党派之争关我何事?

  雷电真听来是一种意思,而在雷电影听来就是另一种意思。

  “柔弱?”她把注意力从玩具上移开,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审视,最后双眼微眯,思考片刻便是伸出手勾他的头发。

  金发被打理得顺滑,透着冰凉的温度留在指尖一瞬便被空躲了去。

  那手背敷着黑丝,连着中指的指扣,指甲被花汁染上浅紫,那花汁的味道还未散完,便在空中留下暗香,雷电影看了他躲开的动作,垂眼就是顺着往下扣住了空的手。

  少年的动作只是迟疑一下,便随她抓着了,嘴角的笑依旧是温柔,但仔细看来好像有些僵硬,似乎是惊了一下:“将军大人要试探什么直说就好。”

  雷电影捏了捏他的手指,推了指腹,抬头道:“我说了你就会让我研究?”手握着他的,几乎是十指紧贴。

  空的手指一缩,手指被力度尚好捏着,有些犯痒,他把手缩回袖子里,看着她也收回手,耳廓略微带了点红,说道:“并非如此,只是男女授受不亲罢了。”

  “影在军营里习惯了,这次回来,大概是要等上个十天半个月。”雷电真这次笑得可是真诚,“她向陛下请旨时就写了两个字把陛下气得脸都青了。”

  “累了就是累了,即便是我不需要休息,士兵们也需要休息,马匹也需要休息,这总归与朝廷之事无关。”雷电影说得轻快随意,手指便又去纠结了那机关。

  “公子若是无聊,明日可否与影一同去趟不远处的县城?”雷电真接过雷电影手上的东西,看了看,将雷电影只差一步就解完的机关拿过来,将最后至关重要的一步轻松拆解,木块落在桌子上一阵响。

  空从积木上移开眼睛,看着她嫣然一笑,然后目光落在他身后未曾开口的派蒙身上,说道:“有些东西,我想让你看看。”

  ……

  空知道派蒙对他有所隐瞒,她一般做错事情的时候都是心虚的表情。

  他应下这事后离开,最后也只是拍拍派蒙的脑袋瓜子让她好好准备明天的出行。

  “影,有什么问题吗?”雷电真见她若有所思地揉搓着手指,问道。

  “这位‘柔弱’的质子,可是有武功傍身的。”雷电影看着手掌,上面的伤口早已泛白愈合,“就连身后那个小家伙,进来的时候脚步轻盈,轻功不错。”她最后还由衷夸赞一句。

  “难得见你夸人,怎么不对你的下属多夸赞些?”雷电真毫无形象地靠在她身上。

  “我不会吝啬夸奖,但也只是在必要时。”雷电影收手端坐。

  “明日可要挑好时机让他和那位公主殿下见一面,拜托你了,影。”她按着雷电影的手指,喃喃着,“我们很快就能从这里走出去了。”

  “嗯……”雷电影只是回答,垂眸间敛去神色,“会很快的。”

  ……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派蒙才被空叫醒。

  冒着瞌睡泡,跟在空身后路走得摇摇晃晃,直到目光所及雷电影平波无澜的目光和一句平静的“如此懈怠”后才猛然从恍惚中惊醒。

  “将,将军,唔。”她捂着自己的嘴。

  “大概是从将军府里搬来还没习惯吧,阿苏姑娘的风寒一直没好,虽然宅邸有人打理,但我还是不放心,一下子那些活都落在了派蒙头上。”空嘴里嚼着酸梅子,将倦怠的神色压下,连眼神都黯淡了些许,他今天只穿了下人的衣服,灰蒙蒙的。

  “阿苏?”雷电影一脸沉思的样子,“她不……”

  “影大人,空公子,时候不早了。”还没说完,阿苏就出现在门口,虽唇色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上不少,“奴婢身体有恙,怕是不能随二位左右。”

  “无碍,记得养好身体。”雷电影被打断了话也没有恼怒,关心两句后,和空还有派蒙一同上了马车。

  “恭送影大人——”她在门口躬身,提高了音量,起身时便是看见一只粉毛狐狸叼着信件,摆着柔软的尾巴站在她面前昂头。

  “这次出宫,将军大人只是去查看民情吗?”马车行驶了有一阵,空打量着她,然后说道。

  “此番出行,也是陛下的旨意。”雷电影用手指抚了窗帘,脸的轮廓柔和,她只是不笑,便能和雷电真完全区分开来,腰封将她的腰收束得纤细笔直,“而我带你出来是想让你见个人……对了,一会若是看到什么,切勿惊慌。”

  约莫半日,马车慢悠悠停下,她起身先走了下去,外面瞬间热闹了起来。

  “真先生真是宅心仁厚,多亏了先生,我们这次过冬就不用愁了。”

  “先生今天来我这尝尝糖糕吧。”

  “真先生,关于粮食的分配……”

  真先生。这个称呼像是一棒槌砸在了空的心脏上,他朝窗外看去,或许是簇拥的人群多了,抑或是阳光耀眼,他看不清楚雷电影的表情,但是空觉得她是在笑。于是他随意梳了头发,任由亚麻的布遮住了大半金色的长发,然后抬步下车。

  “咦?先生今个儿车上居然带了人。”不知何人先起了头,那目光便是一齐对准了刚下马车的空身上。

  “小人只是先生的随从罢了。”他下车,一愣过后微微点头。

  雷电影确实在笑,只是那笑,极浅,极淡。

  “是我的随从,只是带出宫来看看。”她眼神看过来,然后出声与凑上来的知县说。

  柔和的金色长发和挂在一边的耳坠,长相也是俊郎温雅,笑起来一个不小心就是消了警惕去,知县一边心里打鼓一边和雷电影汇报:“真先生,这里暂且是解决了问题,可那隔着一道江的对面还是没有任何方法能将货物运过去。”

  “不必慌张,我们进去详说。”她跟知县说了一句,扭头对着空说道,“我会为你安排好住处,让你见的人大概已经到了,你可以先逛逛,她自会找过去。”说完,便是消失在门后。

  “这位小哥,这些都是给真先生的,您可要拿好了。”

  “还有我的!真先生每次都不收礼真的让我们愧疚……”

  “这里也有几斤麦芽……”

  雷电影一走,那百姓又热闹了起来,咋咋呼呼地拿着东西了往这里堆。

  空笑着收好了,一一谢过后便看着他们离开。

  似乎是因为雷电影的到来,这里显得格外热闹,他敲敲木窗,一个白色的小脑袋探出来。

  “你躲什么?”空笑着敲了她的脑门。

  “能调动这么多民众的情绪,也太可怕了……”派蒙没有出来,只是抓着窗柩不放手,似乎表情中还透着心虚。

  “是啊,这也太可怕了。”空也接着她的语气叹道。

  能在这贫困小县城能有这么多拥护的人,就说明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况且,雷电影为什么要用雷电真的名义做这些事……空沉思着,目光直视随意一瞥就见着一抹眼熟的金色。

  他双眼顿时睁大。

  “派蒙,你这边看着,我马上回来。”空随意嘱咐了一下就追着人消失了。

  “诶!”派蒙才惊讶出声,然后声音逐渐小了起来,“就是看见了,所以才不想让你走的……”

  空与他的胞妹最是熟悉不过了,他妹妹的头发,色泽比他浅,看上去却是更冷些,待人也是恰好的疏离,这里的人大多是深色的头发,即使在灯光的照耀下也绝不会有那种颜色。

  他追着人,没有紧追不放,只是在人家身后保持了一定距离。

  “荧,停下。”在撞了几个人后,他无奈提高了音量。

  那戴着面纱的小姑娘听到后便是转身,浅金的双眸眨巴眨巴地看他,结果得到了对方一个粗鲁的摸头。

  “你跑到这里做什么。”空哭笑不得地收回手。

  “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说起这个,荧就是一脸坏笑,“看来过得不错啊,还有美人陪在身侧。”

  “那可是你最喜欢的将军大人。”空把那个“最”字咬得沉重,他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按照朝廷那个局势,你应该很难抽身。”

  “嗯,我知道她就是将军。”荧拉着他走到不起眼的角落,看着他,“你终于把派蒙扔掉了?”

  “荧,回答我。”空没有笑意,他认真地看她。

  “的确是出了一些事情,但很快就被压下来了,哥哥,你还是打算帮二公主吗,虽然暗线都布了,也不缺各个势力的情报,但你的处境很危险。”荧也是认真回着他,“……你一定要为自己留后路。”

  “光这些,你可以让派蒙跟我说,可你亲自来了。”空还是感到有些不对劲。

  “还能有什么呢,只是妹妹我想你了,从小我武功就学得比你好,你也不用怕我打不过别人。”荧穿着花笼裙,金线绣着花鸟在灯火下隐约重叠,看着得趣,她看着热闹的这片地方,感叹道,“将军做事真是又狠又准,得了将军恩惠装聋作哑,也算这百姓对她的报恩了。”

  “是啊,若不如此,怕是雷电真那边的形式还要再严峻些,看来上奏的折子里也是有点东西在的。”空接过话头,他只是看着荧,她在灯火下的脸,透着一股怀念。

  “好了,我该走了。”荧起身拍拍裙子。

  “虽然感觉还有隐瞒不报的,但这次我放过你了。”空伸手揉她的脑袋,顺便掐了她的脸颊,才收手便是被荧双手捧住了脸,紧贴着额头蹭了一下。

  好久没见妹妹这样撒娇的空难得有点红了脸。

  “哥哥,察觉不对劲,一定要逃。”这便是她再次警告他的话语。

  空听着不远处护卫喊着她“郡主”,沉思着,转身便是朝知县府走去。

  有些事情,还是要等回去了才好问。

  他没想到雷电影在等他。

  枝头只剩下零枯黄的叶片,庭院中只能用空来形容,唯一亮眼的桔梗颜色在听到声音后转过头来看他。

  “你来了。”她似乎并不惊讶。

  “是啊,不知将军大人可否解我心中的疑虑。”他就站在门口。

  雷电影闭眼低头,便是默许了。

  “将军大人可知我胞妹经历了何事?”空丝毫不拖泥带水地问了。

  “我并不知她经历了何事,”雷电影摇头,于是转身面向他,目光是空看不懂的神色,“但是我知道她将来要经历何事。”

  “她,被定为和亲对象,还是嫁到这里,嫁给皇帝,至于何时,现在还不清楚。”

  空突然间就能读懂她的眼神了,那是一种极其隐秘的惋惜,还透着一种冰块打破水面的消融感。

  他没有做声,只是略微躬身谢过,走向别院。

  而雷电影岿然不动,她看到了空抬头时的眼神,没了以往的温和神色,通透的玻璃珠折射不出半点情感的光点。

  只有脸部的轮廓依旧柔和,金色的发也掺杂着月光变得冷然。

  她这次倒没有仔细打量他,但那一切的特征都在脑中绘成形,绘成声,暂时,是无法忘记了。

  

  05

  雷电真好久没做噩梦了。

  她一身薄汗从中惊醒,过速的心跳随着呼吸平静下来,左臂尖锐的刺痛时不时扩散着提醒她该换药了,于是她拿起床头的斗笠,任由轻纱垂下朦胧了面容,伸手摸了摸翻着肚皮睡得很香的粉毛狐狸,然后唤人进来帮她涂药。

  “真大人。”进来的侍女低着头,见她伸手,将盘子端到一边拿了药走来,“您才睡了一个时辰。”

  “嗯。”雷电真漫不经心应声,抬起自己手臂的手指冰凉,透过轻薄的纱,她看见侍女挖了一点药物在指尖,素白的指尖越靠近手臂的伤处越是犹豫,越是抖得厉害。

  而那只原本安静趴着的小狐狸浑身炸了毛,伸出爪子打算跳上去挠上一下。

  “我自觉待你不薄。”雷电真没有收回手,她右手轻拨轻纱,露出完好无损的脸来,在侍女近乎惊恐的表情下,雷电真淡笑着拉过她沾满药膏的手,“你又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她话语轻柔,更像是吟诗诵词。

  话音刚落,那侍女便是狠了心要她的命,袖中银光一闪,话语还没说出口就被暗卫捂嘴往后一拖直接割裂了脖颈。

  血从被濡湿的裙上滴落,雷电真看着暗卫捂住侍女的脖颈,也看见了那不甘怨恨的眼神,吩咐道:“清理的时候别留下什么痕迹,被影察觉到了就有点麻烦了。”

  她把窗打开透气,冷风一股脑地灌进来,吹走了弥漫开来血味,才进来的侍女装作没看见,端了新药便是安静给雷电真上药。

  脑子被冷风吹清楚了,刚才做的梦如同云烟,轻轻一吹便不留一丝痕迹。

  雷电真偶尔会梦到露水浸染的朱红,一丝一缕随着水流蜿蜒而下,父皇高寿,药石无医,甚至还不知道有她们的存在。

  那场突如其来的夺嫡之战仅仅维持了两天,她和浑身是血的影躲在角落,四周遍地尸体,毫无例外。她捂着影的耳朵,影也捂住她的耳朵,她轻柔的声音甚至比不上外面噼啪作响的柴火。

  可是影听得认真,甚至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不让她害怕。

  她们抱在一起,那个时候,就连天空也在烧,连人都在烧。

  直到那个挑起争夺的太子听到了声音找到了她们,影的直觉非常人所能比拟,在见到太子手上那把正在滴血,剑尖垂地的剑时,就想先一步挑掉对方武器。

  可已经脱力的她整个人都是迟钝的,雷电真看着太子一刀劈下,这个梦就是到了尽头。

  “真大人,药上好了,脸上的伤……”侍女问得小心翼翼。

  雷电真前两天在府中收到了不知何人的袭击,左臂一道从肩膀划下的刀疤看着都令人心底发寒,好在没伤到骨头,可更严重的还算是脸部的灼伤,太医从屋子里出来时连连叹气,说这伤要花一两个月才只能好上个四五成,怕是毁了。

  “无碍,脸上我可以自己来。”她回神,收了手回道,“你退下吧。”

  “诺。还有,将军大人听到消息后已经从知县出发赶过来了。”

  “我知道了。”她抱着那团狐狸起身,小狐狸闻见她身上的药味,探出脑袋打了两个喷嚏。

  “神子是闻不得这个味道?”雷电真伸出手指点了点狐狸湿漉漉的鼻头,见它又打了喷嚏才笑着放开手让她跳下。

  她换好衣服,整理了轻纱走出门。

  雷电影和空出行已有半月,善后的事情也不算简单,今日天气正好,空气中点缀着梅香和阳光,这种日子,最适合谈心了。

  她无聊地耍着神子,这粉狐狸也是狡猾,影从郊外抓来后便片刻不离她的身边,冬天倒适合充当个暖炉,也不怕冷,喜欢往人怀里钻,约莫逗了小半会,累了看会书,作个诗词,等用完午膳后,两人才迟迟赶来。

  “真!”难得听见雷电影这么焦急地叫她名字,几乎是风声一止,神子不满地一叫,轱辘着滚下地,随即小步跑到空身边挠着衣角。

  “这么着急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雷电真听着声音还是跟以前一样,感觉在笑,只不过隔了层轻纱让人看不真切。

  雷电影伸手就想去挑开碍事的轻纱,但在碰到后却是犹豫了,她也听到了空在路上说雷电真遭遇了刺杀,脸几乎都毁了,左臂也……她下意识看向了隐隐露出绷带的左臂,伸出的手在空中迟疑着不敢动,最后轻轻握住完好的右手,只是眼神锋利,声音低沉道:“是谁。”言语中的杀气让窝在空怀里的神子为之炸毛。

  “那些人都被暗卫杀了,我没事。”雷电真收回手,挑起轻纱,双眸对视间只见雷电影轻舒一口气,紧绷的脾气软了下来。

  “影,我有话和空说。”雷电真眼神掠过她的眉眼,语气温和又无奈,“我真的没事。”

  见雷电影干脆利落地离开守在门外,空走过去坐在她面前,神子只是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伸了懒腰。

  “先生这次让我跟随,想必是早有预谋,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空问得不急不缓。

  “当然,我在宫中埋下的眼线行动受限,你也看见了,这次我只是伤了左臂和脸,保不准下次就是丢了性命。”雷电真也没有瞒着,“我不像影,武艺那般高超,我能做的,只能尽力稳住自己的地位不让皇帝过于干涉她,毕竟,她的光芒已经远胜那位大统领了,皇上忌惮她。”

  “所谓的,功高盖主?”空小心翼翼下手盖住狐狸柔软的耳朵,双眼看向了笑意盈盈的雷电真,“听闻那个县城原本是皇帝让她打着你的名号去收拾烂摊子的,没想到将军动了私库的钱给百姓添补,得了好名声。”

  “啊,那些都是从三皇子的私库里拿的,那时候我只是搭上了线,三皇子真是太大方了,开口就是私库的钱随便花。”雷电真手指轻敲着桌子,然后停下,“可惜了,搭上了我,并不代表影也是和我一条线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雷电真的声音再次轻柔的响起:“我倒是觉得靠着空公子的话,影会走得更顺心罢了。”

  “这么着急便给将军大人留了后路吗?”金发少年依旧是一身布衣,那松脂色的双眸剔透,“你可知前些日子袭击你的人不止有太子党众的人,还有皇上的。”

  “他们视你为眼中钉,半月之内你逃不过,更何况又要派将军大人去攻打其他大国了。”空明摆着想拒绝这份苦差事。

  “你也知道你家公主要被远嫁到这里,完全不在意你的死活,想必沂国的朝廷也不太平,让我猜猜,是对方得了势还是皇帝生了病?”雷电真依旧是平静说着,“跟我合作完全是一件不吃亏的事。”

  “可是你都快要死了。”这时候,空说话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他的表情淡泊下来,像是看透了她。

  “是啊,皇上想我死,太子想我死,你支持的那个党派大概也是想我死的,只有我死了,大部分的权利才会重新回到他们手里,六部也会跟着换血。”她把生死说得淡然,仿佛只是睁眼闭眼的事。

  “那就等你活下来再跟我谈这些事。”空打算起身了。

  “你想好了,就带着阿苏一起来我这吧,最好,是带着她多来几趟。”雷电真看着他的表情,轻叹,“阿苏她,不是将军府的人。

  “她是我的人。”

  空身体一僵,他这时候才缓慢察觉到之前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

  “你气到他了?”雷电影进来的时候还瞥了眼从她身边走过的空,他的表情也不算是轻松,更像是……她垂眸推测道,这更像是生气。

  “噗,他又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雷电真笑着,将神子捧着暖手,“不过这次可能我的确是惹恼了他。”

  “嗯?”雷电影只是疑惑。

  “现在看来,你们还真有看上去一样的地方。”想到某些事雷电真便是掩嘴笑了,然后她问,“影,你觉得做将军怎么样?”

  “嗯……打仗本就是我擅长之事,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将军自有将军的职责所在,除了护你,我已经习惯护着这个国家了。”对于这一类的提问,雷电影回答的倒是细心又理所当然,她知道真不会让她回答无意义的事。

  雷电真像是放下了心,她说:“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在此地,做好你的将军便是。”

  这就是真留给她最后一句话。

  ……

  派蒙在马车上憋得慌,之前她做错了事,空罚了她半天不准进食,而现在……

  “嗯,那个,空,嗯……”她憋着心慌支支吾吾半天。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有生你的气。”看着派蒙磕磕绊绊,空还是柔和了语气。

  “那就打开窗帘透透气吧!”派蒙也没有之前那么坐立不安,她一下拉开微透着亮光的帘子,有什么轻盈的东西落下,似雨点般冰凉。

  “看啊,空!外面下雪啦!”她兴奋地扯了扯空的袖子。

  外面还没有盖上素白的颜色,只是飘扬的雪纷纷落下,扰乱了他的视线。

  “现在想想,我们到这里也过了挺久呢。”她把头伸出去,冷风迎面窜来模糊了她的声音。

  “小派蒙想回去了?”他问。

  “当然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派蒙缩回脑袋,伸手揉了揉冷到的圆脸,“难道你不想吗?”

  空只是靠窗,目光在黑夜和雪点中追寻。他看见火光在一处府邸燃起,如同无法归家的人见到了光亮,有一个人等在门口,手上拎着一盏灯,正看着逐渐靠近的马车。

  “当然想啊。”空轻轻说着,脸上浮起浅笑,“我看见阿苏了。”

  “哪里哪里!”派蒙又伸出头去,对外招手大声喊着,“阿苏——我们回来了——”

  空正在仔细打量她。

  这下子倒是一点都不像了,提桶烧水,准备衣物,干脆利落的活一个不落。

  “……是奴婢做错什么事了?”她转身问道。

  “过两天,你和我一起去真先生府上,她要商量些事情。”空捧着茶盏暖手,见她安静点头,目光转移到她抬手间隐约露出的绷带,喝了一口茶后放下杯子,“难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阿苏倒是迷茫眨了眨眼,“今天的茶泡得涩了?”

  空吞咽了一下,干涩的痒意一直从舌苔窜到指尖。

  “嗯,涩了。”他只是撇过头,雪在金发上融化,湿漉漉的,在火光下像是笼了层亮粉。

  “那奴婢去拿脸帕,公子先等等。”说完,她起身离开。

  派蒙看了看空,又看了看离开的阿苏,眨眨眼朝阿苏的方向追去。

  “阿苏——”她追上叫住她,“你,你是知道空想要你说什么的吧。”

  这姑娘没停住步子,只是朝前走着,打开门进去找脸帕,她背着派蒙,语气平静:“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吗?”

  然后垂眸:“有些事情,能与旧友说,能与同僚说,可就是不能与主人家说。

  “因为若是感情深了,说了,也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派蒙似乎是想辩驳什么,但她就是绞尽脑汁想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派蒙想让我说,那我去说便是,好了,不要愁眉苦脸了,厨房还留了点东西给你们,快去拿吧。”她走过派蒙身边的时候还顺手揉了她的头。

  “这里,疼吗……”派蒙忍不住看着她的左手。

  “不疼,快去吧,凉了我可不会重做一份。”阿苏看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眼看着太阳快要落了山头,只是在那乱飞的雪中浅浅叹气。

  “公子。”她敲门进来,然后给空擦起了头发,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阿苏回想起见过的皇子世子,觉得空有些过于老成了,现在生闷气才觉得有几分孩子的样子。

  “我服侍过很多人,大多都是试探那些人到底值不值得为真大人效力,当然,公子也不例外。”她仔细温柔地擦干梳顺了头发,接着说,“我和一般的暗卫不一样,真大人不要求我的武艺有多高,能自保就够了,因为我是她的替身。

  “替真大人挡住不必要的危险,为她的计划献身本来就是我的用处,所以,公子也不必惋惜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坦白了。”少年的发丝从她的手中溜走,她对上空的双眼,宁静的琥珀色和别扭的小表情交织,让她忍不住嘴角微翘。

  “当然是派蒙来叫我说的,她很担心我,也很担心你,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阿苏正了正身子,她走远了些,跪下来,那可不是知错的语气,“可能接下来的话大逆不道,所以我跪着说,其实我,不想替真大人去死。

  “我还想活着。”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只是平静叙说着自己的感受,一直凝视地面的双眼慢慢闭上。

  

  06

  “你遵守承诺来了,就说明是想和我谈谈了?”雷电真屏退她人,关上门说话。

  “是阿苏要找你谈。”空没有落座,只是瞥了阿苏一眼说道。

  “这可真是有意思,坐下吧。”她摘掉了轻纱斗笠,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看着自己的暗卫落座,目光又往空那边看去,笑道,“这也不能让我的客人无聊了去,影在外面呢,想来还能陪着你切磋一下。”

  空的表情突然变得一言难尽,像是要说什么却硬生生忍住了。

  “影跟我说过,去县城的时候你们比划了两招,她很满意你,希望和你再好生切磋一下。”雷电真微笑地将他送出门。

  门外,迎来的就是雷电影的视线。

  “将军大人,别来无恙。”他后退一步,顺手关了门,“将军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才过了除夕,真遇刺的事情我不放心,趁着休息,我就请命来保护她了。”雷电影看着他,薙刀的刀柄在她手里灵活得转了两圈,“来切磋?”

  空只能认命取了刀剑和她在庭院打了起来,说来之前不知道雷电影动武时的样子总觉得有点遗憾,可一但动了手,就是难以招架。

  空往后一挪,险险擦过雷电影转动薙刀划出的弯月,就在他稳住下盘才站稳时雷电影便欺身上来直击他握着剑的手腕,她眼睛一动,空就是警惕地下移了身形一刀横劈过去,寒光一闪,下手丝毫没有留情直击腹部。

  “铛”清脆的声音响起,还留相交震动后的颤音回荡,空的剑劈在了薙刀的刀身上,而雷电影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空心下一惊,想躲确实看见薙刀一个转动,自己的剑就失去了支撑一个不稳将头探了过去,然后雷电影举起另一只手,直直朝他的天灵盖劈下。

  “呃……”空被劈脑袋一阵晃荡,脑子一晕,身体便是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

  “嗯,反应不错,上次纠正你的地方也勉强改过来了,这次……”雷电影眼睛一眯,“你太心急了,心不在焉的,是在神游?”

  空揉着脑袋翻了个身,灰尘黏在那长袍上,灰蒙蒙的看着可怜。

  “这可多谢将军大人夸奖了,只是觉得不管什么时候,多用点小计谋也未尝不可,特别是和将军大人切磋的时候。”他的脑袋还是有点晕,雷电影还是劈得太狠了。

  “哼。”雷电影似乎是在思考,她哼出声,“战场上,只要能活下来,如何下三滥的招数都是保命的关键。”她伸手去拉倒下的空,双手触及的刹那她愣了一下,随即感受到一股力道在往下拉。

  “……空?”她低沉了声音,交握手拉得紧密,或许是屡战屡败,不听话的皇子想把她一起拽下来,手臂崩得结实,结果一下,两下……雷电影的身子除了第一次有点动静外,不动如山。

  “玩够了?”她只是觉得有趣,一下没忍住笑意,笑起来就连纯白中都绽放着潋滟的色彩,眼角的痣点缀着桔梗色的眸,显得眸中的那抹绽放的金色异常清晰。

  还没等空回过神来,手臂上猝然传来一股力道,腰间也环上了一只手臂,他又闻到了又轻又薄的香味,那张脸近在咫尺,她总是不露声色,嘴角浅浅露出的笑难得才能见上一回。

  “现在可有力气了?”雷电影将人拉起,出手护了人的腰,岂能料到空急忙挣脱了又差点摔了自己一个踉跄。

  “这下有了。”他拍着身上的尘土,故作掩饰地咳嗽了两声,“一直想问将军大人一件事。”

  空垂头,只是低声问道:“对于将军大人而言,‘将军’是什么?”

  “咳咳,影大人——”太监尖细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从外面响起,那太监穿着灰色马褂,身后跟着一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见到两人后双眼一瞪,便是开口道,“宣陛下口谕,雷电影影大将军即刻赶往严城驻扎军营,加上违抗圣命不在城中履行职责,命你现在就出发不得停留——”

  雷电影脸上顿时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手握着薙刀更是紧了又松,最后说:“我知道了。”

  “影大人这么配合,也算是给了我面子,放心吧,陛下只是一时气,等这阵子过去了,你便可回王都了。”那位公公笑着躬身,看了一眼一旁没有动静的空,一甩拂尘慢腾腾走了。

  “真,她就交给你了,此次匆忙,我会尽量留多点暗卫在府中,你也要自己注意。”雷电影让人将薙刀拿去,随后跟他叮嘱道,“等她们聊完再进去吧,不要提其他事,就跟她说我去驻守了。

  “你的问题,待我归来再回答你吧。”她迟疑一下,略感抱歉道。

  “将军大人,路上保重。”空只看着那飘扬的衣袂在空中悬了个弯,离开的样子与往日一样,似是毫无留恋,又感觉很快就会回来,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心跳得厉害,一声比一声急促地撞着内壁,一摸耳朵,明显升高的温度让他一愣。

  “公子。”身后传来声音,空转过头去,看见“阿苏”正浅笑着看他,那是另一个人。

  他知道她的选择了。

  计划依旧如雷电真设计的那般前行着,什么都没有改变。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没有一丝声响,雷电真坐在他面前看着他依旧礼貌的表情,觉得自己有必要稍微解释一下,缓解他们之间不快的氛围。

  “首先,我是要向你道歉的,空公子。”她也不笑,尽力扮演了一个随在他身侧的侍女,她挑着茶叶,垂目,“毕竟现在那是你的侍女,不过,既然你打算让她自己跟我谈,想必也是做好了打算。”

  “阿苏应该也跟你说过,她是我的暗卫,我的替身,即使心中百般不想,百般不乐意,也不会违抗我。”雷电真挑出两片颜色深一点的叶片放在一边,“我也给了她生还的权利,虽然对计划有些影响,但也在意料之中,可她拒绝了,也没有说明原因。”

  “有些事,是不能与主子说的。”雷电真抬眼看着那金发的少年,银白从窗外映入马车,显得空整个人疏离了很多,“她破了这个自己定下的规矩,就说明她早有准备。

  “我也还不想死。”

  空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他转动着浅色的眸,看向那个穿着侍女服,却面露和煦微笑的雷电真,头一次,身上的冷意挥之不去。

  “若是将军大人回来了,想见你,怎么办?”他问。

  “……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的,”雷电真动作缓慢地把手伸进袖子取暖,只是侧脸看向窗外,外面难得是个正常天气,云层埋没了光,显得地上越发莹白,她眼底映着雪,表情却没有因为刺目的白改变一点,“之前三皇子本来就想在暗卫里参和人手,但他想监视我的行动谁看了不明白,所以我拒绝了他,结果在行刺当日搜查时在草丛中见到了他府上的挂牌。

  “不说他何事想对我动手,明目张胆的嫁祸我还是知情的,大统领领着禁军来我府中,当时我谎称面容已毁拒绝寻访,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表情更柔和了,“挺崇拜影的一个小士兵偷偷与我府中的侍女说,昨夜有一队禁军奉命去肃清盗贼,回来时也没剩几个了,清理我府上尸体时,见到被粗心翻开的草席下,那张脸,他是认识的。”

  “你告诉我这些……”空认真听,他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顺嘴说了。

  “你是聪明人,”雷电真夸赞,只是没了笑容,风将她鬓边的发丝吹起,浮在脸上,撩得痒,“我只是想说,有皇上插手此事,‘我’必死无疑,不要心存侥幸了。”

  余光见空沉默,雷电真伸出了左手,受伤的手臂被反复活动,早已发出阵阵隐痛,她的手指颤抖着不再灵活,只是伸手接触落下的小雪花,水珠汇在掌心。

  “将军大人若是知道你死了,她会发疯的。”空见雷电真眨眨眼睛,脸上倒是浮上与雷电影截然不同的平和来。

  “我知晓她的性子,到时候由你这个‘熟人’去安慰一下岂不是轻而易举获得了影的好感。”她的目光深不见底,堇色的眸如蛊惑的深潭,在引诱他沉下去。

  “我可不会相信你的话。”空虽然对雷电影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她不是轻易动摇的人,他对雷电真试探的态度有点生气。

  “又惹你生气的话可是会被影念叨的。”雷电真捂嘴轻笑,“很简单,重要的不是影会不会疯掉,而是我必须死一次,她必须疯一次。”

  “王都的浑水只深不浅,没有一件大事来当搅动的棍子,沉在水底的脏东西又怎么会浮上来让人看见,这个,你也应该清楚吧。”她平静叙述着,双眸盯着空,一眨不眨,“虽然不知沂国形式如何,但得到的消息无疑是,他们想要抹杀你,顺便把你的妹妹算计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空总算是松口了。

  “目的?”雷电真倒是好好咀嚼了这两个字,然后说,“如果以保护影为目的的话,那要夺得王位才行,这一路艰难困阻的,可能需要你多费些心思,不过,你不是不打算和我谈这种事情吗?”

  “因为你会活着。”马车随着空话音落下,车内一阵快马停下的摇晃,他起身说道,“我们还有时间,希望真先生住在我这时,能好好考虑一下……这也是为了将军大人。”

  “诶,阿苏你回来——”派蒙见到马车停下连忙推开大门跑了过来,正要往雷电真怀里扑,突然觉得不对劲停了下来,“阿苏,你今天身上好香,脂粉是不是涂多了啊。”

  “放心吧,派蒙虽然嘴巴没个把,但要紧事情别人可是敲不出来的。”空在一旁插嘴提醒道。

  “这样,”雷电真缓和了绷紧的脸,潋滟的眸倒映着派蒙逐渐变得惊恐的表情,“小派蒙,之后我可是跟你一起住,就多劳你费心了。”

  ……

  朝廷的局势不容乐观,“雷电真”在自己府上又经历了两次行刺,天子震怒,命禁军在府上驻守不准有任何人进出。

  “影这次在外面一月有余,怕是会不耐烦了,”得知此事的雷电真正说着雷电影的事,正悠闲地与空对弈,黑子白棋的,听闻了外面的动静便说,“你看啊,那府上被围剿了,也可能会牵连到你,毕竟你之前一直往我府上跑。”

  “真先生说的是,其实,”空一顿,白子在指尖竖起点着棋盘,“他们已经把这里围起来了。”

  雷电真倒还真没料到有如此快的速度,只是略微闭目,手指摩挲着指尖的黑棋:“……那你怎么有闲心思与我下棋?”

  “我的背后不是真先生,独自一人在这明枪暗箭下自然要找个人为我出头,所以,这也是我对真先生的一点诚意。”空看着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派蒙,对她笑道,“真先生查了那么久,可有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外面大统领说要见你,空……”派蒙非常不情愿的过来通报。

  “……”雷电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回执棋的手,笑着叹息,“真是败了,不过你把背后之人与我袒露,这算不算是叛变?”

  “怎么能算呢,我可没真先生那样灵活善变,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倒是真先生,”正坐的少年还未束发,金色的长发顺着光流下,一向飒爽干净的样子此时看来添了些随性慵懒,他对上雷电真的眸,琥珀色的眼瞳更像是擦亮了,“如何才能在暗地里笼络如此多的人才为你卖命,这一点,着实好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雷电真轻声说着,一如她为皇子授课时的语气,带着耐心,她只是如长辈一般催促道,“让大统领久等了可不好。”

  他起身,临走前还瞥了眼棋局。

  “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么文绉绉的。”派蒙跟在空身后,“不过真先生说的话我懂哦,但你们说这些干嘛?”她突然感觉空有些不对劲。

  “呼……”空松了口气,他伸手扎好头发,后颈的碎发黏在上面被风一吹沾染上一片凉意。

  和雷电真的谈话绝对算不上轻松,到处都是破绽到处都是被动,空不知道雷电真的势力还遍布到了哪些地方,查到自己是二公主的手下也只是时间问题,倒不如趁此机会袒露一番,既然要谈合作,总是要拿出能够放上天平的砝码,更何况……

  空漫不经心走着,神游天外。

  更何况她说着是自己败了,但离开执棋的位置就能清楚看见黑子在他没有注意的地方暗中包围,差最后一颗棋子便能定下胜负,只不过……最后还是未能落下。

  他抖了抖身子,内衬黏在后背显然不是很舒服。

  “如果不是丽妃娘娘做主,我今天怎么说也要带着禁军在你府里搜搜,你说是吧,小质子。”大统领是和将军完全不同的人,看起来高大,威武有力,说出来的话很明显带着情绪。

  “大统领说的是,多谢大人看在丽妃娘娘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空垂头没看他。

  “哼,也没见着你哪里好……”

  “报——大统领!不好了!真大人遇刺了!!”这句话仿佛水进了油锅,空感觉脑袋嗡嗡响。

  他抬头看着大统领招呼着禁军直接赶往国府,一时间,门口冷清了起来。

  “真是的,态度那么差,说走就走。”派蒙在他身后抱怨着,只是皱起的眉头始终没有放下来,“阿苏她,阿苏她会没事的吧。”

  空只是倚着门框没有作答。

  “派蒙……”他声音轻得被风吞噬。

  “喂,空——要不我们就去看一下吧,就一下……”派蒙上去就想拉空的袖子。

  “不用去了。”他们身后,雷电影的面容平淡,发尾随着走来的步伐散开,那是比雷电影更平静的眼,更平静的表情,“她没办法活着了。”

  空只是走过去,他微微侧脸,派蒙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看见他耳坠轻晃,听见他说:“把门关好,然后,不要过来。”

  随走廊的地板轻响,他和雷电真又回到对弈的地方,棋盘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一旁坐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阿苏是脖子上一刀毙命,”她按着衣服坐下,“那时候已经中了毒,反应不及,最后被得手了……也是正常。”雷电真的声音轻得跟风吹过似的,只是偶尔停顿的语气也不知道她是在惋惜还是在想着其他事情。

  “这是我府上的侍从,会点医术。”见空打量着他,雷电真对侍从开口道,“去把刀拿来。”

  他站起身离开,只剩下两人面对面无言沉默。

  “如果太医一来验证,一切都暴露了。”空的声音绷紧的像弦,“你让她做了什么?”

  “……唉,”雷电真轻声叹气,总算是抬起眼看他,那眼中满是无奈,“你非要知道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只是垂眸,声音轻柔:“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在觉察到自己慢性中毒时就将脸毁了,乱七八糟的。”

  木板吱呀声作响,随着最后这毫无关系的词语脱口而出,那把紫色的华美刀剑被抱了过来。

  “是把好刀。”空伸手接过,入手之余他声音平静,但心绪如麻。

  “可惜我武功不行,在我手里也算埋没了。”雷电真重新挂上浅笑,她还有心思和他调笑。

  “虽然双子之间确实能有感觉相连的时候,但这也太冒险了,况且,真先生你居然会把性命交给别人?”空听着刀鸣的声音在空气中铮铮作响,他看向雷电真。

  “因为在我认识的人中,你的理由最荒唐,也最靠得住。”她倒是觉得有趣似的笑了起来,“人们皆为利,但即使这样,我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命交出去,你不为什么,这座皇宫于你而言是囚笼,你想尽快回去,只能依靠偏激的办法撕开口子,但到后来即使逃出了笼子也是遍体鳞伤,又怎么能说不会成为妹妹的累赘。

  “我选你的理由,”她顿了顿,似乎斟酌着是否开口,她柔和了脸色,“你不会让影伤心的。

  “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

  派蒙关了门往里面走着,她知道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或者已经发生了。

  白发的少女偶尔皱起眉,心底不好的感觉越发令人不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听荧的话隐瞒了近况然后被空戳穿了心事。

  她看见了走廊不明显的血迹和偶尔几声喘不过气的呜咽,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她身体抖得厉害。

  “派蒙,你在发抖吗?”耳边突然响起空的声音,和瓷碗碰撞的清脆。

  派蒙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身后的人摸着,正要转头唤他,头却被摁住了。

  “嗯,身上有点脏,害怕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厨房里还有些甜点,都是你爱吃的。”少年温柔的声音透着一股沙哑,最后甚至还带了些调笑的语气,“难不成现在还会做噩梦?”

  “我不会再做噩梦了……空,大家都会好好的,所以,不要伤心。”派蒙闭着眼睛转过身狠狠对着空一抱,然后扭头跑走了。

  如松脂般的眸看着她跑远,带血的衣袖擦了擦微痒的侧脸,袖子上又添了几道血点。

  空看着,柔和的阳光透着金色的发丝映着他毫无笑意的脸。

  他听着从不远的地方,丧钟的声音悠扬回荡,转身便进了房间。

  

  07

  “感觉”一事还真是有着十分奇妙的关联。

  雷电影捂着发麻的,甚至是带着刺痛的脖颈,奔驰的马匹被她硬生生拉住缰绳而不满地叫出声。

  “安静。”似乎是不安在心中达到了巅峰,她训斥着拉紧绳子,目光冷然。

  “将军大人,我们这样撤回来怕是会被陛下怪罪……”跟在她身后的将士险险勒住缰绳,在马蹄不安的踱步中说道。

  “瑠城虽是攻打下来的小城,战乱内斗都早已平息,我也留了大部分人马驻守,他还有什么不满?”或者是觉得语气过于生硬,雷电影停顿一下,“回城之事是我要求的,你们即便不跟来也罢,若真怕陛下怪罪,就说是我逼你们回来的就好。”她眉宇间的烦乱也是被身后的将士们看在眼里。

  “不敢,将军大人有事直说,属下必定赴汤蹈火。”

  “……”雷电影压下心中烦躁,缰绳拍打着身下马匹让它往前走动,“只是心中不安罢了……王都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暂无什么急讯,就连召回的指令都没有,真大人那边也是奇怪,自从您来到此处后也只寄过一封信,之后便没有任何消息。”身后的将士明显不肯小瞧了雷电影的感觉,她的直觉不知有多少次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抵达王都还有半日时间,你们可在此休憩,我会在都城内等你们。”她只是朝他们瞥了眼便是知道这些人为了赶上她的步子根本没有休息好,在他们出声前便是伸手制止了谈话。

  风沙扬起,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暗沉,像是要落下黑色的墨汁,雷电影脖颈处的皮肤泛着痒意泛着隐痛,她抬目看着已经露出全貌王都,狠狠抽了马屁股,身下的颠簸快要将她震下,她的手绞紧缰绳,在掌心留下勒出血的红印。

  “……见到我还不开城门?”离得近了,她才发现看守城门的两个士兵见到她时脸上的表情十分慌乱,然后举着长枪没有动弹。

  “影将军,您还未征得皇上的召令,不能放您进城。”其中一个守卫倒是铆足了劲说着。

  “哦?”雷电影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桔梗色的眸中不知燃起的是何种情绪,她声音低沉,犹如暴雨前沉闷的雷鸣,“我再说一次,让开。”

  守卫身形一抖,犹豫之时,大统领的声音响了起来:“给她开门。”

  雷电影正摸在薙刀上的手不动了,她抬头看着那个在城墙上的大统领,对方一贯看不惯她,今天也不知道拨错了哪根筋……

  “瞧瞧,什么消息把远在瑠城的影将军叫回来了,王都的风可不怎么机灵啊。”他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雷电影不理他,只是驱使了马儿走进了城,百姓一如既往热闹,只是看着她的眼神令她不自觉皱起眉头。

  难道是真出了什么事……这么一想,她加急了步子往国府走去。

  她没有料想到来时会看到这番景色。

  白色的流苏和白色的纸花装点了门框,牌匾也庄重地挂上,垂下来,像是沉默了,寂静了。

  马踱着步子,它不安地感觉主人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它想远离,最后只是乖乖停下让雷电影下去,马蹄不安落地,又像烫脚似的抬起。

  她一步步上前,姿态极为平缓,高跟的木屐落脚极为沉重,像是要踏碎石板,踏碎台阶,踏碎这个满是白色装点的门槛。

  她一点也不信真会死在这时候。

  白色的纸花被碾碎了,揉碎的纸片被她撒在一旁,白色的流苏被她连着牌匾一同扯下来掉在地上,那一幕像是被她抛在身后轰隆一声关上的门。

  府里正在默哀,还有的下人正抬着尸身将尸体装入棺材,那绑着绷带的手垂下,在空气中晃动。

  雷电影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的存在本就是众人的中心,只是缓慢踏着步子,脚踝间的三色堇摇曳,如同那随身体轻晃的发尾,是与所葬之人一样的色彩。

  正垂头低泣的人顿时止住了声音,呜咽在喉间滚了一圈楞是打出了小嗝,而那些下人也停止了搬运的动作,将人轻轻放在草席上,低头站在一边。

  这是雷电真的葬礼,有白色的花,白色的流苏,还有浓稠的乌云降下寂寞的雨。

  一开始只是如细丝掉落毫无声响,雷电影看着每个人头上系着的白巾,一个一个扫过去,其中有她认识的人,也有不认识的,有假哭的,也有真难受的,最后,她的视线还是落在了某处。

  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那金色看起来黯淡无光,只是低着头,冷了她的眼眸。

  “今日,散了吧。”她好似疲惫,又毫无情绪地开口。

  有人抬头想辩解,也有人想不耐烦抱怨什么,当触及到雷电影的双眸,那句子就是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了,阴郁的戾气似乎瞬间就缠上了身体。

  “诺。”低迷的声音整齐划一,很快这里就空了,门大开着,再也没人进来。

  空抱着神子,发梢潮湿,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雷电影流下泪来,无声的悲伤在雨中愈发模糊不清,犹如隔了层轻纱,那时候他看不清雷电真,这时候他也看不清雷电影。

  雨越发大了起来。

  神子不舒服地在他怀中抖抖水,但又被雨滴打得浑身难受,它起身跳下怀抱跑进灵堂,嗅着味道边抖着水边往雷电影的脚边靠,出乎意料的,雷电影弯腰将它抱起,温热的泪还是打在了神子翘起的狐狸耳朵上。

  屋外在下雨,屋内也是一样。神子郁闷地趴在她怀里想。

  那已经算是瓢泼大雨了,雷电影看着还在外面站着浑身湿透的少年,金发被雨水打得蔫了下来,鬓边的发也是黏在脸上,表情被雨水冲刷得泛白。

  她护着神子走进雨中站在空面前低头看他,少年只是比她矮了半个头,默不作声的,极少看见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沮丧。

  雷电影想叫他回去,淋在雨里对身体不好,可咽喉怎么都不肯如她所愿的发出以往平静的声音,开口细碎的声音被雨声埋没,她看见空抬头看她,琥珀色的眼印着她满是水痕的狼狈模样。

  “将军……”

  “回去。”随着远处闷声雷鸣,她留下生涩的话语转身。

  空看着雷电影走回去,发辫被雨水打得耷拉下来。她在尸身面前跪坐下来,神子被她放在腿上,雨水顺着鬓发滴落,空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流泪。

  她如此庄重地坐在那里,闭目,脊背挺得笔直。

  一时间,整个世界寂静了。

  空回去的时候是沉默的,连微掩大门的动作都没有惊动雷电影分毫。

  他大概是头一次觉得这件事情甚至能通过雷电影牵动他的心绪。

  这不合理。他想。

  只有那粉毛狐狸耳朵和尾巴动了动,落汤狐狸打了个哈欠,紫色的眸倒映着雷电影牵起尸身的手,轻柔的,仿佛躺在那里的人只是睡着了,她的呼吸被附着的情绪堵在喉咙口,目光在伤处游移,然后倾身揭开了盖在脸上的轻纱。

  ……

  “空!你怎么淋雨回来的……”派蒙见到浑身湿透淌水的空,手足无措地用袖子擦着他滴水的地方。

  “我没事。”他摇头拒绝了派蒙没有丝毫效果的举动。

  “那我给你去烧热水,真先生叫你回来了务必去她那里一趟。”派蒙知道他什么都不肯说,于是气得叉腰,“我去让别人先给你拿毛巾,好好待在真先生那里不要乱走哦!”

  “嗯,派蒙也变得靠得住了呢。”他行走在廊中,水在地上积了一路,待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物,散着发去了雷电真的厢房。

  “坐吧。”雷电真被侍女坐扶着,身上的绷带已经蔓延到了肩颈处,那是被空力道尚可的一刀砍下的,雨声如落入盘中的珠子,屋中静谧。

  “你没有趁机多在那里待一会,是我没有想到的。”虽是这么说,但她一点也不吃惊。

  “若是这时候笼络将军大人,迎来的怕不是真先生的暗刀。”空拿起盘中的毛巾擦拭着头发,眼眸中是藏在暗处的疲累和警惕。

  “怎会。”她淡笑着,字里行间都透着温柔和淡雅,“那也是一种手段,只不过我并不喜欢……我也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将军大人她——”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雷电真打断了他的话,她几乎是躲避着空的视线,说道,“既然木已成舟,那就不必再去讨论后果了,想想下一步你该做些什么,丽妃有联系你吗?”

  “……已有些时日未曾。”空的表情晦涩。

  “之后随你吧,我们这边暂时是风平浪静。”她阖眸,似是倦了。

  “你的刀伤怎么样了?”瞥到那越缠越多的绷带,他问。

  “空公子的武功还真不弱啊,虽然疼,但不是很严重。”雷电真缓慢躺下,闭目养神。

  “那我先告辞了。”见她困倦的样子,空起身离开。

  等他离开后,雷电真才慢悠悠地对着侍女说道:“你也去帮小派蒙吧,他八成是给影拿吃的去了,淋了个透心凉,不好好暖暖身子,垮了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诺。”侍女应了声,也低头离开。

  雨声朦胧,雷电真缓慢呼吸着,吞咽着,肩颈的伤仿佛连着心脏一并抽痛着,这哪是她在疼啊……头脑昏沉,头饰上的花穗缠着发丝,凌乱地落在床上。

  她缓缓伸手捂住心口,扭头看向窗外的雨。雷电真不敢和空一起去国府,她害怕见到影,更怕自己会心软,一切的一切……她损失了太多的人,即使拥有民望又如何,皇宫的一切变动都会把她,她们推向死亡。

  “哎呀,我有告诉过他,影其实是个倔性子吗?”她轻笑,闭眼轻声道,“罢了……”

  空去国府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不少,派蒙在他旁边提着食盒,矮矮的一个拿着伞柄怕不是撑起来还要罩着脑袋,可惜他到的时候却发现外面的禁军已经排列整齐,见他过来说禁止任何人靠近。

  “那你把这个给将军大人。”空把食盒递过去,“她赶过来时脸色已经相当差劲了。”

  “你这是什么话,还怕我们不给大将军饭吃?”小将士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接过说道,“将军大人吃不吃饭可不是由我们说的算。”

  大统领的人,油盐不进,雷电影大概是被软禁了。空低声谢过便是回去给雷电真报了信。

  “大统领近来可真是威风,不知丽妃娘娘的枕边风吹得如何了。”雷电真只是叫他稍安勿躁,“现在只能等了,还不到那个时候。”

  第二日,随同雷电影的将士也纷纷赶到,只是还未靠近城门就被拦住关押。

  直到第五日,空照常带着饭盒过来送菜,在和禁军掰扯的那段功夫听到了挠门还有撞门的声音。

  是神子。空当下给派蒙使了个眼色。

  “啊,啊啊啊……”派蒙胡乱叫了几声,手上的盒子一个不稳掉在了禁军的脚上一下引来好些目光,“对,对不起……”她欲哭无泪,干嚎的哭声引来好些人的目光。

  “行了行了,也没怪你。”他抖脚往旁边一靠,只听吱呀一声,一个粉色的团子从门缝间窜出来直逼空的怀里嘤嘤嘤地乱叫。

  “神子,将军大人怎么了?”空急忙接住它,入手的斤两少了不少,都能摸到皮毛下的骨头了。

  将军大人?一听雷电影可能有事,百姓也有些坐不住,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禁军更是莫名其妙。

  大门微敞着,空脸色一沉,也不管旁边禁军的阻拦,硬是推开了门见到了脊背依旧笔直,但身子已经摇摇晃晃的雷电影。

  “将军大人!”他喊了一声,只见雷电影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来看这边,似乎对这个称呼还是有反应的。

  见她看向门口,正要进来抓人的禁军顿时一个个僵硬了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跑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

  雷电影极少露出除了木讷以外的表情,更别说这次,她好似知道自己身子晃得厉害,伸手扶额皱了眉头,眯眼想看清楚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谁,一个不稳下意识抓住了空的袖子。

  这是空头一次见到她眼中见到袒露的迷茫,对人的迷茫,对事的迷茫。她的手没有力气,只是指节用力,攥得死紧怕他溜走,干燥到裂开的唇微张微合:“她,我不知……”她眼前一黑倒在空身上。

  ……

  “五日滴水未进,加上赶路的疲惫一起上来,你看你的身体能支撑多久。”太医把了脉看了面色后一脸恨铁不成钢,“这些日子只能静养,将军大人做了那么多,也是该好好休息了……我也不愿是在这种情况下才让她休息。”

  他又看着趴在雷电影身边恹恹的小狐狸,又是叹气道:“还有这小东西,清淡饮食为主,不准给它喂油豆腐。”说完,也懒得看仿佛被雷劈过一般震惊的小狐狸,配了些无关紧要的方子就离开了。

  她突然回来本就在空的意料之外,不眠不休守在那边更是。

  空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连睡觉都带着不安的脸忍不住伸手,快接触到眉头时却被突然睁眼的雷电影吓到身体一僵,桔梗色的眸更深,像是没有醒来那般,也未曾眨眼。

  “将军大人。”空咽下慌张,轻声叫着她。

  见不曾有反应,便是胆子大了起来:“雷电影。”

  “……这般叫我,何事?”她看他,眼中像是回过神来,只是表情依旧那般淡漠。

  她做了个极短的梦,燃烧的宫殿中不知谁拿着剑迎着年幼的她劈下,雷电真抱着她浑身发着抖,明明刀没动在她身上,她却疼得发颤。

  所有的一切都被烧得焦黑,她沉在那片黑色中很久很久。

  “我有话想问你。”她说,“你知道她会死,对吗?”

  这个问题过于尖锐,一时间,空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只是收手坐回去,一言不发。

  “……不说也无妨,拉我起来。”雷电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轻声命令。

  “你要干什么?”

  “还差两天。”似乎是话说的有点多了,雷电影轻轻咳嗽起来。

  “真先生,真先生在天之灵肯定不愿意看见你这样。”说这话的时候空的眼角抽动了两下,他扭过头尽量隐瞒住自己的异样,“今天已是最后一天了,陛下在灵堂,我让守着的人回来了。”

  “陛下……?”雷电影的声音变得奇怪。

  “嗯,怎么了?”

  “无事,只是想起了点陈年旧事。”她偏过头,眼中的伤痛好似被掩盖了起来,“扶我起来,躺在床上让骨头都发软了,随我而来的那些将士如何了?”

  “被禁军押下,在审问。”空听了这才伸手拉她,她的手比他烫,细茧磨过指尖在心上引出丝丝痒意,扶起来后,雷电影倒是不放手了。

  “你不要走,留在这里。”他听见她这样说,手上的力道减弱,就随她拉着了。

  “……难得看见将军大人这么严肃的样子。”空笑了,故作轻松道。

  “因为我感觉你如果离开这里,定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雷电影看她,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然后垂眼按住肚子,“我饿了。”

  她慢慢松手,看着他起身去找吃的,然后闭着眼睛整理思绪,只听见太监在外面高昂的一声:“皇上驾到——”

  雷电影冷眼看着皇上进门,那张好久不见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

  又要打仗了。

  雷电影才没休息多久,就被大统领催促着出发,太医在一旁劝阻着却毫无办法。

  “要去南国打?”她看着地图提出疑问。

  那是临近沂国的一个大国,面积大人少,或许是皇上贪了,便想伸手捞点。

  “他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打了那里有什么后果还需要我教他吗?”雷电影声音压得低沉,似乎心情不好。

  “放肆!”大统领一拍桌子,怒目圆睁,“这可是陛下的命令,你要抗旨?”

  “没有充足的理由我不会动身,现在百姓安康,没有外敌来犯,不需要更多的牺牲。”

  “若是南国与蛮夷联手要进犯我国呢?”大统领看着她。

  “你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她侧身,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她想了想,说,“难不成是丽妃告诉你的?”

  大统领不语。

  “我会去。”雷电影转身离开,“不过只是去查探消息,而不是攻打城池。

  “还有,把我的将士放了,你给的人我信不过。你就好好缩在王都,缩在陛下身边吧。”

  ……

  “皇上的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雷电真翻着书,靠在窗边慢悠悠讲着,“这大概是报应来了吧。”

  “……”空默不作声,好像正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她合上本子放在膝上。

  “将军又要去打仗了。”空回答。

  “嗯,怎么,你舍不得她?”雷电真声音淡淡的。

  “对啊,我的确舍不得将军大人。”空脸上挂起温柔的笑,少年只是站起身朝她说,“现在这里的事也轮不到我,那我就先出去一趟。”

  “几日不回来那种?”

  “对,几日不回来那种。”

  雷电真盯着他,双眼微微出神,说道:“你可知去了那里就有可能回不来?你还有妹妹等着你。”

  “虽然我武艺没有将军那么精湛,也没有上过战场……”空没有说完,看那势头是必定要跟着一起去了,“再说,将军大人也是你的妹妹啊。”

  “你早安排好了与我说有何用,”雷电真瞥了他一眼起身,踱步走到架着刀的架子面前伸手握住刀柄,“都说了你们有很像的地方这句话确实不假,战场随时可能丧命,若你不能回来,对我而言也没有用了。”

  “你用手上的剑杀过人吗,空。”雷电真拿起那把剑,走到他面前,右手握着剑柄翻了个剑花,剑尖刺入地面发出锐利的轻响,她的声音轻柔温婉,“罢了,不提这事,你只要记住,只有你活着,我们的合作才能继续。这可是你说的。”

  

  08

  雷电真当然不担心空是怎么买通人放他进去的,身在他国当然需要警惕,这一点他做得很好。她掸掸袖子,看着偷摸来报信的宫女,拿着书信给了些银两打发了,随后抽出纸仔细看着。

  得到一如她所想的消息和出乎意料某人的野心后,她点起了烛火将信纸烧掉,将倒映在眸中焦黑信纸中明灭的火光吹尽。

  ……

  空从皇宫中宠他的将军那边听说过战争,国家面前的战线是吃人的恶鬼,为了守卫身后的家人,他们会拼尽全力将敌军杀死。那时候的将军失去了一条臂膀,空荡荡的衣袖垂在身侧,可他却一点都不沮丧。

  “将军也在战场上遇到恶鬼了吗?”荧抓着他空荡荡的袖子问道。

  那位将军没有说话,只是纵容着荧拉着他玩耍,他一声轻叹:“是啊,恶鬼吃掉了我的手臂,可如果她不是恶鬼的话,大概是能成为切磋武艺的好友吧。”

  于是荧就缠着他,让他讲恶鬼的故事,长大以后好去为他报仇。

  禾国的将军有着一头漂亮的紫色长发,和桔梗色的眸,面无表情但是脸却十分精致,一同有着漂亮颜色的薙刀轻松的划开敌人的甲胄,让别人倒在战场上再也回不来。

  “她放了我,她……”将军摸着荧和空的脑袋,自觉失言又故意闷声咳了两下大声说,“连攻下城池的百姓都不放过,怎么可能是个好人。”然后心虚地扭过头不看他们。

  是啊,在战场上他为了逝去的战友失声痛哭时,她看着他从战友身上扯下牌铭却没有立刻下手要了他的命。

  “我认可你了,所以我放你一马。”清冷的女声在黑烟中意外清晰。

  等他一身冷汗转过头,身后谁都不在,只有遍地流淌的红和刺痛他双眼的尸身。

  空在之前对雷电影的了解甚少。“禾国的恶鬼”,沂国的人厌恶她,说她为残暴的皇帝拓展疆土,侵略城池,百姓民众一个都不放过,但对禾国人而言,她只是个是令人崇敬的将军。

  士兵们都一脸兴奋地跟随她的背影,只要有她存在,即使不说什么宽慰鼓舞的话,不做下任何承诺,士气也经久不衰。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雷电影就站在那边,薙刀闪着锐利的锋芒,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绷直了脊背不敢放松。

  “这次的路途遥远,备好军粮,不许硬撑,我们这次是去探查,不是去打仗的。”她开口,底下杂乱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安静了一会后,她疑惑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当然没有问题,大将军的话我们时刻铭记于心。”她的副将这时候出来笑着打圆场。

  气氛一时间放松了起来。

  “欸,你小子是新兵啊。”身边有人环住了他的脖子,硬是凑上来,“是不是看着大将军这么讲话觉得太敷衍了?

  “大将军讲话就是那么敷衍。”他一脸随性地开口,看着雷电影被副将推去马上,“跟着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然后他拍拍空的肩膀就离开了。

  一边长途跋涉一边在日落前做好驻扎的准备,只能说绝不轻松,雷电影时常不见人影但又按时回来吃饭。

  “将军大人这次按时了不少。”副将笑着把吃食给她。

  “不好好照顾自己就要被逼着喝药。”雷电影平静回答,“下次问问余太医能不能在汤药里放蜜饯。”

  她眼神一瞥,只见那只粉毛狐狸正被小心翼翼地护着,吃着软和的肉糜被顺着毛,别提多有滋有味了。

  “以后神子的饭量减半,太肥了。”她皱着眉,看上去真的很嫌弃,看着神子听到后对她龇牙咧嘴的,她走过去按住它的脑袋,“从王都跑出来,空得罪你了?”

  那狐狸装作没听见,闭着眼睛蜷起身子打算装聋作哑。

  迎着照顾神子那姑娘的眼神,她平和的解释道:“就是那位沂国的皇子。”

  “我记得,是和真大人很要好的那位吧。”那姑娘说完后连忙把嘴一捂,然后小心翼翼看着雷电影。

  “没错。”她没有在意,只是起身回了帐篷,“告诉别人,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就动身。”

  逐渐转热的天气让人更加穿不住甲胄,雷电影抬头迎着太阳,又看向不远处的地方。

  没有任何动静。

  这不合理。她思考着,风沙迷眼,以前也经过这条道,那时候这里还是有一家驿站,这才过了多久就变了个样子。

  风中有腥味,有铁锈味,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

  “戒备!”她手一挥,横在他们前方,声音不大却是能让人瞬间提起精神。

  谁知道这一战突然就打响了。

  空看着雷电影命令弓兵拉结实了弓,然后箭矢纷纷射出,在对面落下。

  “保持队伍散开,对面有投石器!保护好自己。”队伍一乱,空就不知道声音是从何而来,他看准落地的方位努力躲避着,石头才落下就溅起一地尘土和不知谁人的血浆,混合着,无比恶心。

  他抽出剑挡住趁乱砍来的刀,在僵持下他使劲一推,然后对着脖子划了下去。

  连血溅出来的功夫都没能反应,他又躲开砍过来的一刀反手划开了对方的手臂,围过来的敌军数不胜数,队形被毫无意外地打乱了。

  粘稠的,恶心的血几乎要占满眼眶,空不停地看见很多人的眼睛,布满血丝的,恐惧的,愤恨的,怨毒的……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分清楚这些情绪,但他们就在那一瞬间放在面前。

  不停地给别人挡刀,不停地被别人挡刀,手起刀落,仿佛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

  他迷茫寻找着,机械性地捅进敌军的身体,也不顾自己身上甲胄被划开,不顾自己隐藏起来的金发散开后溅上洗不干净的血。

  空看见了那抹紫色,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挥刀间便是毫不犹豫刺穿敌军的胸口,拔出再割开另一人的咽喉。

  她身上也不知道是谁的血,顺着被晕染了血迹的衣袖淌了下来,肩上被刺穿的伤口每一次举手用力间,撕裂,流下,然后湮没于沙尘。

  “咳咳。”被突如其来的沙砾扬了满脸,雷电影眼疾手快地挡住眼睛,薙刀一转,又往前一刺,插入了对方的肚子,只是嘴里沙沙的感觉让她难受,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刀剑相交和悲鸣让她短暂回过神,她回头,手拿住离刀近的那处枪柄往后一捅,只听后背一阵痛呼,还没松口气就看见眼前一片阴影。

  被捅了肚子的敌军摇晃站起身,毫不在意被摘下的面罩,怒吼一声挥刀砍来。

  那张脸让雷电影一愣,她下意识伸出左臂想要挡下,就听见兵器用力相撞的声音,金色的长发在自己面前绽开,混合着的血浆滴落在她脸上。

  “雷电影!”那熟悉的声音此时有些气急败坏。

  她快速回过神来,思绪在一瞬间划过,浅叹一口气,也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会护你平安,保你无恙。”雷电影揽住空挡在自己面前的腰,长发被风逆着吹过,发尾的绳结便在此刻断开,潋滟的眸锐利地看向那个眼熟的人,挥刀往前一送便是折了人的命,“……不准在我眼前死去。”她垂眸,似是默哀,又像是看着空。

  双方都出现了疲软和力竭,雷电影喘着气看着敌军慢慢撤去,身后靠上来温热的身体颤抖着,呼吸急促,就这样安心顺着脊背滑了下来。

  “将军大人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空嘶嘶抽气,背上划拉出的刀伤在疼痛中发烫。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了。”雷电影转身,看着他后背的衣物被血浸染,伸出的手指在上面一戳,得到空一个激灵的颤抖后扶着人起来。

  “你的肩膀……”

  “无碍,我没有他们那么脆弱。”她说的时候看向四周,浅皱着眉头。

  双方损失惨重,尸横遍地,她只是扶着人走过,没有在意到底踏的是谁的血是谁的尸身。

  “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去找人来帮你包扎。”说完,雷电影转身就走了。

  发麻和疼痛感顿时在放松的一刹那袭来,空趴在床上喘着气,汗水从侧脸淌下,甚至还糊了眼睛,他看着雷电影站起身,衣袖滴着血,往军营外走去。

  “喂,你还能撑一下吗?”随着声音入耳,空觉得一股刺痛从背后袭来瞬间让他清醒了,他看见一个姑娘在给他清理伤口,并说明了来意,“是大将军让我进来帮你清理伤口的。”

  “……有劳了。”空又趴了回去,有些不自在。

  “您就是那位沂国的皇子吧。”姑娘给他上着腰,灼痛从已经习惯的伤处缓缓蔓延,空迷迷糊糊点头,沉闷的应声。

  “将军大人,身上也有伤……”他想了会,总算是说出声。

  “大将军说要处理一些事情,让你好好在这里休息。”不知怎么的,这姑娘的语气有些落寞。

  “空,身体怎么样了?”雷电影掀开门帘走进来,肩膀处已经缠了绷带,也没有做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她放下手中带血的牌铭,对那姑娘说,“这里我来吧,我有事要和他说。”

  那姑娘似乎是被堵了话,无可奈何让出位置离开。

  “外面局势暂且稳定下来了,只不过近日便要出发,我来看看你伤不能经得起回去的路程。”雷电影给他上着药,又顺手摸了摸空的额头,“你这刀伤不浅,之后怕是一直要在府邸中修养。”

  “将军大人想和我说什么。”

  “你其实,不该来的。”她能感受到空的脊背一紧,又放松下来了,然后接着解释道,“我从不给我的将士承诺,上了战场天命既定,能活下来靠的是运气靠的是武力,死了,便由我带回去,活着,就让他们自己走回去。

  “你若是死了……”雷电影没有在说下去,只是沉思,她不知道这翻涌的情感是什么,让她无端烦躁。

  “那将军大人如果死在战场上了,会如何?”空只是平静地看着桌上袅袅燃起的熏香,他很难不想起雷电影用手臂迎着刀锋的那一幕,手臂的隐痛和心中瞬间被提起了心脏的感觉让他差点难以开口。

  “我不会死。”她的声音冷静,又理所当然,“只要他们还在战场,我就不会死。”

  她给不了她的将士承诺。但她不会死,他们大多数人的愿望便落在了她身上,不论怨恨,不论绝望,不论……希望。

  所以雷电影不能死。

  似乎是也隐约察觉到沉重,空又问道:“为什么突然要回王都?”

  “不用探查下去了,因为大统领的话是真的。”她倒是干脆利落的回答了,“不过袭击我们的不是蛮夷人,而是……以前瑶城的幸存者。

  “我曾许诺他投降就保他们平安,但过了七日后瑶城便空了,我的下属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消失的……我现在知道的是,我的下属里面混进了大统领的人,”她涂完药,拍了拍空的腰,少年的腰在她手下一阵紧绷,“皇帝有时候性子乖戾,喜让人屠城,但在治理自己的国家上却并不昏庸,大统领就是听了他的话才混人进来的吧,因为我的自作主张。”

  她好似叹了口气:“我一直知晓在他眼里,我和真是最大的阻碍,真自愿被困于皇宫中以身作筹码换我在外笼络别人的机会。

  “可说到底,我还是‘禾国的恶鬼’,听命于皇帝,无恶不作。”雷电影看着他金色的长发,上面的血污已经洗净了,又恢复了那柔软的亮色,她伸手想触及,但换了轻松的口吻后收回手,“我们初次见面时,你也是和别人一样对我心怀戒备。”

  又像一只好奇又谨慎的狐狸。

  “再休休息几日吧,等你伤好点了再动身。”说完,她起身离开,只是离开前像是想起什么留下一句话,“这几天你在我这里休息,不用出来了。”

  空安静地趴回去,停了一会才觉得不对劲,他一扭头,看见那只眼熟的狐狸蹲在自己床边,两只前爪按在自己腰上踩着奶。

  稀奇的是,这次请旨皇帝居然很快就批准了,这让屡次被拒的雷电影不禁沉思。

  “将军,怎么了?”副将见她皱眉,下意识问道。

  “并无,准备行囊出发吧。”雷电影下着命令,抬眼问道,“你只抓出来了那些人?”

  “是,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

  “无妨,回去之后我来审问,若有问出不该问的……”副将移开眼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下去吧。”

  ……

  雷电真的心情格外好,她看着派蒙又是兴奋地坐不住想走来走去,敲了她的头:“别那么兴奋,空回来后就只在府里养伤了。”

  一提到这个派蒙又蔫了下来。

  “你说他好好的随将军去探查什么啊,搞得浑身是伤……”她抱怨着,整张脸都气鼓鼓的。

  “我回来了。”空的声音一响起来,派蒙就一扫刚才的郁闷,高兴地起身。

  “咦,真先生不去吗?”

  “我不适合露面,你去吧。”雷电真淡然挥挥手。

  等派蒙见到门口什么样子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雷电真不想过来。

  雷电影站在空的身边,时不时和他说着话。

  “哦,派蒙,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厌倦了府上跑去大街上买吃的去了。”空依旧是温柔笑着,见她过来还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空,让我看看你那里受伤了。”高兴之余,派蒙拍开他的手皱眉问道。

  “……既然到了,那我回去了。”雷电影看着他们,离开前还叮嘱道,“后背的伤让派蒙帮你勤换药。”

  “好。”空自然应了声。

  “……嗯。”派蒙盯着他看了半天。

  “我脸上长出甜点心了?”空瞥着在他身边转悠的派蒙说。

  “你们,你们之间关系变好了?”她问着,脸上出现明显的担忧。

  “嗯,变好了,比派蒙想得可能还要好。”他坏心眼地观察着她,故意说得大声。

  “看来这趟出门,竟把关系拉得这么近了。”雷电真椅在门框上笑着看他们,也不知道看去了几成。

  “咳,真先生。”空倒是轻咳一下掩去尴尬。

  “回来便好,我有事要跟你说。”她先行进门,之后又探出个脑袋,铁线莲般的紫色长发垂下,“派蒙也过来吧。”

  “真先生还真是神秘。”空跟过去,轻车熟路的在她面前坐下,派蒙坐在他身边。

  “既然影已经回来了,你也该好好做准备了。”她悠闲地坐着,看他,“接下来你要随时注意,皇上要对你出手。”

  空一愣,便冷静下来:“真先生可有什么提议?”

  “真聪明,”她随口夸赞了一句,“我知晓你已经准备好了后路,丽妃要把你当做弃子吸引皇上的视线,你可以选择直接逃出禾国,这样的话,你不会有危险,你妹妹也不会有事。”

  “另一种呢。”

  “嗯……”雷电真低吟一声,“还有一种啊,你吸引住皇上的注意,然后我们篡位。

  “不过你受了伤,倒是选第一种方法更稳妥些。”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讨论的只是天气的好坏。

  “帮你篡位,事成之后你会给我什么?”派蒙听着空顺着问下去,一脸呆滞。

  “我一向不喜欢空口承诺什么,因为那太虚无缥缈了,”雷电真的目光似乎看的很远,“若是你愿意帮我,若是你撑过了,那我就做你和你妹妹的后盾如何。”

  她笑着,不知所言是真是假。

  

  09

  他只是一个看客。空深知这一点,所以对禾国的权位斗争没有一点要参进去的意思。

  但自从他入宫起,不管是阿苏,还是将军,亦或是雷电真,一切都好像是在棋盘之上,他的入场只是意料之中。

  “喂,空,你真的要把我送走啊——”派蒙垮着脸,泪水在眼眶里转悠,“没有我的话你饭菜怎么办啊——”

  “每天都是我在做饭,小派蒙。”

  “每天早上谁帮你叠被子啊——”

  “……派蒙,你起的比我晚。”

  “谁帮你处理府里的事情啊!哇!”派蒙干嚎着。

  “如果你说的是每天贴钱给你买小吃的话,倒是亏了不少银两。”空一根根手指比过去给她看,“你看前些日子真先生记了,你又出去那边的万民堂胡吃海喝,还去糖水铺子里吃饱了才回来……”

  “行了行了,派蒙走就是了。”派蒙急忙摇手打断,吃得圆润的脸气呼呼的。

  “去陪陪荧吧,告诉她我这里不必着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摸了摸派蒙的脑袋,然后看着她带了大包吃的上了路。

  “你可真宠这小家伙。”雷电真在一旁打趣道。

  “哪有真先生那么宠神子啊。”空回敬她。

  少年看起来柔和多了,也贫嘴多了,似乎是伤势未愈,平添了几分寂静。

  “真先生最近也要小心了,近来走过府里的人很多。”空关上门,他近来遣散了仆从,府里难免冷清不少。

  “不必担心我,今天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注意点。”雷电真穿着侍女的衣服,挽着发髻,脸上平平无奇。

  这几日天气渐渐热起来了,等了却了闲事,空才发觉已是七八月份了。

  今日的天气正适合安心养伤,他惬意趴在床上,解开绷带透气,身后的刀伤已经开始结痂了,泛着痒,让人忍不住想挠。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惬意就好了。这么想着,空闭上了眼。

  等到他醒来已是黄昏,大门开合的声音意外惊醒了他。

  “真先生用过晚膳了?”空穿好衣服,出去就看见雷电真关好大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憋出一声应答。

  “最近就别出去了,你身边的暗卫也少,实在让人担心你的安危。”空说着,见她面色有点犹豫。

  “说的是,你也一样。”雷电真放软了声音,桔梗色的眸看着他,“你身上的伤需要帮你换药吗?”

  空也没有推辞,他打着哈欠:“那烦请先生回去等我一下了。”

  ……

  “我要觐见陛下。”雷电影踏着木屐来见孟公公,她面无表情,“有要事禀告。”

  “这,诶,影大人,陛下在丽妃娘娘那呢,况且,况且……”孟公公看着她身后黑压压的一群将士,心肝一颤,“您这是要……”

  “只是想让陛下见识一下将士们的风骨罢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走近几步,靠近他低声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怕什么。”等熟悉的温婉笑容再次出现在脸上,孟公公后背一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一群人黑压压的直指丽妃的偏院而去,一路上竟无人阻拦。

  她打开门,一股馥郁的香气透了出来,闻着令人头晕。

  “在外侯着,等我命令。”她语气平淡,留下话就走了进去,屋内红罗软帐,轻纱朦胧,瞧着暧昧,皇上正躺在丽妃的膝上,表情显然是惬意的。

  “陛下,有客人。”女子声音娇软轻柔。

  “谁……敢进……雷电影?”他顿时清醒了,额头青筋直突突,“擅闯此地,你可知是重罪!”

  “陛下这么说可真让人伤心,派着人在外面打仗送死,自己却在后宫享受,不会良心不安吗?”雷电影的声音温婉了起来,不复之前生硬的语气。

  “你是,你是,雷电真……”皇上突然慌张了起来,“你不是死了吗?等等……”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表情凝重:“你买通了太医?”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眼皮底下呢,这种事情我怎么敢做。”雷电真捂嘴笑着。

  “陛下,那是臣妾的人。”丽妃手指理着他的鬓发,温柔地说着。

  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心寒。

  “你,你们——”他从丽妃床上爬下,喊着,“护驾!护驾!”

  雷电真听着外头的动静,对丽妃点头道:“那半个虎符拿出来,毕竟另外半个在大统领那,不过有一些禁军被派去空的府邸了,想必不用忧心。”

  “当然可以给你,找人护着我和二公主走。”丽妃将东西给她,随后走进内寝。

  “这是自然。”她接过,听到外面大统领喊着“陛下”的声音,桔梗色的双眸看向那个暗自拔剑就要偷袭她的皇上,笑着躲过,“虽然我武艺不行,但比起陛下你这荒废的身子,还是不逊色的,丽妃天天变着法子给你喂毒,可省了我不少劲。

  “毕竟你这后宫,哪来这么多已故的嫔妃贵妃来给你熬药啊。”

  “蛮夷人……果然,不可信。”皇上想着进来连续梦见已故贵妃借着丽妃的手给他喝药,可就是提不起一丝警惕。

  “是啊,丽妃娘娘为了今天,可是筹谋已久。”她目光低垂,轻声道,“我也是。”

  ……

  府内进了人这一点空是知道的,他起身,拿起了架子上的剑,轻轻推开门。

  院子里一片宁静,月光在地上铺了一层凝脂,更让人不忍破坏了平静。

  空小心翼翼探出头,左右看了眼走廊,后背的刀痕刺痛,他猛然转头,剑鞘横在跳下来的两人之间。

  锐利的刀锋刺破了他的衣服,空身形不稳地一手架着刀刃一手撑着地板。

  这个姿势让他抬起格挡的手都在颤抖,眼看着人就要从另一个方向刺过来,他勉强躲开,却被人卡住了脖颈,余光瞥见了穿着一身侍女服还没脱的雷电真,他忍着缺氧和喉间的窒息,抬脚往人身上一踹,说着:“……逃……”

  声音几乎是还没落下,他眼前就绽放一片红色,一个脑袋滚到了一旁,卡着自己脖颈的手松开了。

  空几乎是呆滞地看着月光下面无表情的雷电真,大脑里的一团乱麻的线一下子就穿了起来,他声音有点沙哑:“雷电影……”

  “你背上的伤本就恢复缓慢,为什么不叫人。”雷电影真的很生气,她语气透着冷,就连身上的氛围都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看来真先生已经和你解释过了。”空揉着喉咙站起,他看着雷电影的表情,目光捉摸不透,“我以为你们会大吵一架的。”

  “……”雷电影只是握紧刀柄,“那具身体很像,足以以假乱真,那种感觉也是,但真还是在我眼前鲜活的,笑着和我说话的时候,只是觉得太好了。

  “在意的人都没有死,这就足够了。”

  她握住空的手,刀身一转挥刀在偷袭者脖颈上砍了一道口子。

  “真先生那边看来是在逼宫了,你不去帮她不要紧吗?”空躲避着,大多数是靠在雷电影身后。

  “我的将士们很出色,他们会保护好真,一如我现在一样。”她脸上扬起许久未见的浅笑,虽然下一秒就被面对敌人的冷意晕染,但那一瞬间却被刻在谁的眼底。

  “你曾问过我,对我而言‘将军’是什么,于公,听命于圣上,于私……”她漫不经心,眼神卷起月光,好似缠绵悱恻,“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吧。”也不知是谁教的,她也学会卖关子了。

  这一战持续的时间不长,等到雷电真匆匆赶来时,两人都挨着睡了半宿。

  “成功了?”空转着酸胀的胳膊问道。

  “嗯,都关进地牢了,你们没受伤吧。”雷电真看他起身伸了懒腰牵动伤口微微躬身的样子有点好笑。

  “丽妃也顺利出逃了?”

  “你还真是舍不得她啊。”神子站在雷电真肩头,尾巴随着声音摆动着。

  “好歹我听了她这么久的话,一言不发把我当弃子也太令人寒心了。”空打着哈欠,似乎很困。

  “若不心狠又怎能在后宫活下来呢,她也帮了我不少的忙,只是一个想和心爱之人在一起的可怜女人罢了。”雷电真看着雷电影睁眼起身,转头问他,“那你呢?”

  “嗯?”

  “若我登基,这里就不需要沂国的质子了,我说过,只要成功了,我就是你的后盾。”雷电真看向两人,“你现在就要动身吗?”

  “我妹妹如何了?”空轻轻问了。

  “你家的公主还不错,要手段有手段,那边的局势也已经稳了下来。”雷电真不禁佩服道。

  “那就过些时日回吧,再过几日又是中秋了。”空反倒是不急了。

  ……

  这次的中秋倒与以往并无不同,只是雷电真登基后,朝廷异议众多,她一一压下用了不少时间和手段今日才侥幸逃出来陪他们过节。

  派蒙离得远,这时候很难提上日赶进节日,她传来口信,等空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数落他。

  这次的节日没有派蒙在身边,也没有阿苏在身边,荧也没有来,身边只有一个伸手向他要钱袋买甜点心的大将军。

  空眼角抽了抽,看着正将最后一串糖葫芦吃进嘴的雷电影,心平气和的想偷偷溜走。

  “对此番情景不喜?”大将军慧眼如炬,看到空想遛,走过去牵他的手。

  “我可比不上将军这般喜欢糕点甜食。”他刚说完就被手指卡住了两颊。

  “你在生气?”影的声音带着些许昂扬。

  空顺从地往前挪了两下,脸上带了假笑:“是,将军所言极是。”

  影正笑着看他,浅笑着,紫色的眸中染上烛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经大脑的揶揄:“这般模样,与偷吃到双颊鼓起的神子竟无不同之处。”

  “啪”空轻轻打掉她的手,他不敢使那个劲,对影而言也不过是轻飘飘,然后她听见面前这黄毛皇子勾起了真心实意的笑:“你就不怕那可爱的粉毛狐狸听到把你的发窝挠乱了?”

  “这有何难,禁她个一两天伙食……”话还没说完影就觉得头顶千斤重。

  显然,那只粉毛狐狸在雷电真的喂养下又胖了。

  “诶呀,神子,不要胡闹。”雷电真慢悠悠走来,见到此景只是毫无劝阻意味的劝阻着。

  最后雷电真高兴地抱着神子去一边看烟火,空则是整理着雷电影被抓到炸毛的头发。

  “那一天也是如此热闹,”雷电影说着,眼睛看着空中烟火回忆着什么,“但也没这么热闹。”

  “是去年的中秋?”空给她编着麻花,紫色的发丝在指尖绕着。

  “那时候你身后是热闹的集会,你面前是我,而你今日的打扮也没什么不同。”雷电影转头看向他,“自那之后,一切记忆都清晰了。”

  她伸手牵住空的手,娴熟的,甚至没有一丝异常。

  然后,在双目对视间,伤痕累累的十指紧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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